在我看来,“公共知识分子”是极其荒唐的概念。在中文里,“公共”的反义词是“个人”,还是“私家”?如果有公共知识分子,那有没有“个人”或“私家”知识分子呢?印象中,没有这一说法。既然没有的话,那为什么非要在“知识分子”前面加上“公共”呢?不是多此一举吗?!每次看到“公共知识分子”这个词,我就浑身不舒服,想到的总是“公共汽车”、“公共厕所”,人人都能上,人人都能拉,很廉价,也很肮脏。可是,后来我惊讶地发现,不少知识分子乐意充当这个角色,甘之如饴,美滋滋的。“公共”对于他们似乎是殊荣,尽管没有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个知识分子是“个人”或“私家”的,但他们还是愿意强调:我就是“公共”的,不属于你也不属于他,就是属于大家。这样我就更纳闷了:女人如果是公共的,那就是妓女,怎么到了知识分子这里,就成圣徒了。
不过,看了波斯纳这本《公共知识分子:衰落之研究》,我终于弄明白了,“公共”的意思原来不是“属于大家”,而是“关心大家的事情”。作者的正式说法是这样的:
知识分子就“公共问题(public affairs)”––即政治问题面向社会公众写作,或者其写作对象至少要比仅仅是学术人员或者专业读者更为广泛,当然所谓的政治问题是从这一词汇最最广阔的含义而言,倘若从意识形态、道德抑或政治(也许它们全都是一回事)的视角来看的话,也包括文化问题。与学者相比,知识分子更多地具有“应用性”、当代性以及“结果定位”,而与技术人员相比,则具有广维性。从这一意义来说,“知识分子”大致与“社会评论家”和“政治知识分子”同义。
我对这个定义还是不太满意,可以叫做“政治评论员”啊,为什么非要强调“知识分子”呢。再往后面看,原来波斯纳也做了解释。由于媒体节目泛滥成灾,所以“伴随着对专家就公共问题评论的无尽需求,已经带给了部分知识分子一定程度的公共性,这促使他们几乎成为了社会名流。”“因此,也许公共知识分子就是名流知识分子(a celebrity intellecual)。”那么,为什么非要加上“公共”这一修饰词”呢?波斯纳说,“我旨在强调,不论这些知识分子的作品如何具有跨学科的意义以及政治上的影响,倘若不能与超出一小部分专业读者以外更多的社会公众交流沟通,就不属于本人使用这一术语层面上的公共知识分子。”
这样,我终于弄明白了。说来说去,“公共知识分子”就是经常在媒体上发言获得了一定知名度的知识分子。 当然,作为“知识分子”,还是有身分感的,不能混同于一般的媒体评论员,所以就生造了这么一个词。虽然是庸众助其扬名,但得强调自己的贵族身份,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称谓。波斯纳接下来还给“公共知识分子”做了分类,独立的(independent)和依附的(affiliated),学术的和非学术的。在他的使用上,“独立的公共知识分子”是指那些学院体制之外的非学术知识分子。按照这个标准,中国的独立公共知识分子少得可怜。波斯纳还提到了一种分法,抵抗主义的和教条主义的,但他自己不赞同这种说法。他认为,萨特的抵抗姿态是教条主义的,一脚踏了两船,证明这样的二分法无效。
波斯纳虽然接受了“公共知识分子”这个概念,但整体而言,他对这一类人是持批判态度。他也知道,自己也被划入了这一类人。他的理由是,这帮鸟人经常跨学术领域说话,感情用事,贪图口舌之快,不明白却假装了解,不知道却假装精通。他举了很多例子,像著名的乔姆斯基、克鲁格曼都是经常闹笑话、出丑,却始终面不改色,能继续胡说八道的高手。还有很多知识分子也是这样,在媒体上对着那些无知的大众扮演权威,侃侃而谈,实际上学术水准一塌糊涂,根本与他们的名声不相称。对于当下的“公共知识分子”现状,波斯纳还有一个很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左派太多,比右派多了数倍。这样的知识竞赛,两边的选手也太不对等了。
虽然波斯纳说的很有道理,他的目光也很毒辣,揪住那些著名“公共知识分子”的错误是一抓一个准。但我对他把“公共知识分子”作为一个整体来批判是不认同的,未免太泛泛而论了。实际上,“知识分子”到了媒体上谈论时政等公众话题,就是“评论员”。本身“知识分子”队伍就是良莠不齐,在专业领域很多人也是错的一塌糊涂,到了媒体变“公共”了,不过是延伸了固有的错误。纠正这种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累一点,到媒体上提出反驳。一种言论的影响,只能通过另一种言论抵消。至于“公共知识分子”左派居多,这也很正常,媒体的“大众性”决定了“左翼观点”更受欢迎。大众生活忙碌,日夜奔波,是没有时间思考的,他们往往倾向于通过自身固有的情感选择“意见”和“观点”。那些“为弱势群体服务”、“站在穷人一边”的口号,或者包装成激进理论的这一类的口号,更能吸引他们。他们能够将自己的情感放进去,以此弥合自己日常在生活中受创的伤口。尤其是对于经常受挫的大众,又不懂得调整自己,他们往往把自己的失败推卸到他人头上,这时左派知识分子宣扬对资本权贵的仇恨,往往能引起他们久久的共鸣。要明白的是,不是媒体塑造了这样的大众,而是这样的大众塑造了这样的媒体。如果懂得心理学,这是很好理解的,民众希望从媒体中吸取的往往不是知识,而是貌似知识的情感。波斯纳太理性了,他没有走到群众中去。而且,还是太看重“知识分子”的身份了,爱之深,责之切。
这是我读的第一本波斯纳的书。他的头脑清楚,不被假象迷惑,让人喜欢。我不算太喜欢这本书,只觉得有时间不妨一读,但是这个作者我是彻底喜欢上了。聪明人就是招人爱啊。
2010年10月13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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