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满路情人节,郎心未解芳心怯。芳心怯,几人欢笑,几人愁绝。
明天又是情人节。情人节在美国,自然是欢欣的日子。可是,如果只看到欢欣,老农我岂不成了大学小女生?毕竟,情人节也可能是小女生心碎的日子:你的情 人,你心中的白马王子,他的表现,也可能不中你的意。就像电影《时时刻刻》(The Hours)里那位劳拉的丈夫丹,好心抢着去买花,买来的却是表示友谊的黄玫瑰,而不是象征爱情的红玫瑰。仍然做着小女生梦的劳拉,不由要想起咱老吴家文学大姐大弗吉尼亚·吴尔芙小说《达洛维夫人》(Mrs. Dalloway) 的首句:“达洛维夫人说她自己去买花。”
怎么办?谅解他,他工作太忙,元宵夜还在赶写商业报告?或者,他路上太累了,返老家探望父母刚回来?这是女性常有的善意,英国诗人拜伦所谓的 The fair sex should be always fair ——语出长诗《堂璜》(Don Juan),戏译为“好女性永远公正”。不过,特意在今年情人节前推出的一部美国电影,其片名却给出了一个更直截了当的答案:他只是不那么爱你(He’s Just Not That Into You) 。
这也是四年前一部畅销书名,那书还有个副标题:“不必谅解的男性真相”。懒得去看电影,那是所谓的 chick flick,专给女人看的,咱大老爷子不去凑热闹。但书翻过,不厚,两百页不到;基本意思也很简单,兄弟发挥如右:男人是大脑一根筋的动物,他要是爱你,那怕相隔万里,那怕身无分文,用木头削把玩具手枪,去路边卖油条小贩那里刮点锅灰染个色,上银行抢五千元,他也要买张机票来看你。如果显得懒懒散散的,连个主动的电话都没有(题头图:电影里戏份最多的女角儿 Gigi 苦等男人回电),不必问其他原因——他只是不那么爱你。
这本书一上市就狂卖,在《纽约时报》排行榜上坚持了几十多个星期。最近还出了中文版:《他其实没那么喜欢你》,杨玉功译,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没有推荐中译本的意思,没看过,不评价,这里只是提及而已。
这本书的来历也很有意思。电视剧《欲望城市》(Sex and the City)的女编剧们,定时聚在一起交流泡郎心得,她们自己的或听来的故事,常常成为剧中桥段。她们也有个男咨询,时不时请来提供一些男性观点。某次,一名女编剧谈起前阵子遇到个风度极佳的大帅哥,两人非常合拍,不过帅哥最近很忙,他们好久没见面了。女编剧正偏头寻找种种谅解的理由,那位正好在座的男咨询直截了当地说:依我这个男人看,他只是不那么爱你。
另一名女编辑在该书序中如此描写她们的反应:我们还在嘴硬,但心里知道他是对的。事后,她和男咨询合作写了这本书。
《欲望城市》说的是纽约四位女白领的单身生活,自然以各类泡郎经历为主。这一电视剧连续红火了六年。下线之后,女演员莎拉·杰西卡·帕克(Sarah Jessica Parker)仍然获得当年金球奖音乐/喜剧类系列剧最佳女演员的提名。这些女编剧,全是纽约女人中的快刀尖子,哪里料得到也有男人对她们缺乏热情!老农曾经说过一句冒半边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每个女人都应该被男人甩一次。甩过了,脑袋才会清醒,才会明白自己的斤两。不过美国人性格开朗,女编辑们倒也想得开,说是被甩的感觉真好,从此不必再为不爱自己的男人浪费心思浪费时间,爱干什么干什么,那是一种突然获得解放的新快感。
实际上,这些女编剧所向往的男人,应是彼此愿意结婚的。没有深交的兴趣或价值,谁管你 into 不 into 的,省了断交的麻烦,说谢谢还来不及呢。这本小书狂卖,只是再次说明一个美国当代社会问题:女权时代的男人懒得结婚。
电影里的五个女角儿,其中一个有位长期同居却不肯结婚的男友。两人感情很好,但男友听到结婚就要搬出去。
老农在美国打猪草时的牙医,俄罗斯移民的儿子,高大英俊,一表人才。俺知道俄国人结婚比较早,问他为什么还是单身?牙医说,自从女权主义者得势之后,法官判离婚,都会命令女的拿起剪子,男的扛上锯子,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不是剪碎了就是一锯二。只要是婚后挣的,一律男女各半,不管财产在谁名下。自己干不动,还有律师带着锤子斧子帮忙。他借钱读医学院,盘下这个诊所不容易,离婚分家,要给老婆现钱,只能临时贱卖,然后再从头做起。男人也没那么笨,热什么昏啊?
有点钱的男人不肯结婚,没点钱的呢?因为要跟国内联系猪草运输,老农那时经常在办公室待到深夜,认识了职员下班后才来打扫卫生的一位南美移民。俺知道 印欧(印第安与欧洲)混血的南美女人年青时很漂亮,问阿米哥(amigo ,西班牙语“朋友”)照片的看看。阿米哥笑嘻嘻反问:你要哪一个?阿米哥说,美国是女权主义者的天下,女人全解放了,去贫民区摸个暗门子,一晚不过三、四十块钱。日日新婚,夜夜洞房,黄白红黑轮着换,一年算下来,比养个老婆便宜。至少情人节不必送礼,正好符合他这样的收入水平。男人也没那么笨,热什么昏啊?
于是就只有特别有钱的男人才肯结婚了。比如纽约房地产大亨唐纳德·特郎普(Donald Trump)。他老兄的第一任妻子是来自布拉格的模特儿,离婚时分走他一半财产。第二任妻子,他不找来自欧洲大城市的了,找了个出身美国南方小镇的模特儿。结婚前还签了财产协议,离婚时仍然上法院敲了他一大笔。现在的第三任妻子是来自斯洛文尼亚的模特儿——特朗普感兴趣的全是模特儿。那个国家自前南斯拉夫独立出来,人口才两百万,国民生产总值还不及特朗普二十五亿资产的零头。女方父母不愿招致国人侧目,主动要求婚礼办得俭朴一些。看来特朗普终于可以放心了。
再有就是特别穷的也结婚。那位阿米哥的没工作或打短工的朋友,就没他那么潇洒了,他们回母国找一心要投奔美国的姑娘。但姑娘来到美国,往往绿卡一到手就另攀高枝,于是男人成了咱老中戏称的“运输大队长”。
有点钱的没点钱的都不结婚,家庭观念重的亚洲人吃香了。前几年,《时代》杂志曾经做过个封面故事,说是在婚姻市场上,以前被认为“不解风情”的亚裔男 性工程师身价上涨。他们在高科技公司任职,收入丰厚,而且顾家,很少离婚。虽然看着不像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却也是成色十足的黄灿灿金丈夫。
还真有老美女孩照着《时代》杂志的建议做。那年情人节,老农在学校电机系大楼旁边打猪草,见到来实验室赶工的都是东方面孔。一位男生骑车而来;另一位正从楼里走出,打招呼说:“你买自行车了,怎么是女式的?”骑车的讲:“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刚才在路上,一个漂亮女孩见到我,突然把车一闸,跳下来脱光了上身衣服,小声对我说:‘今天是情人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就要了这辆车。”出楼的那位点点头:“换我也是挑这辆车,她脱下的衣服,我们又不能穿。”
等老农背着猪草出来,见一女孩披着衬衣坐在路边哭。猜想就是送自行车的那位了。俺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别哭了,孩子。那种愚蠢的伎俩,阻挡 不了女男两性人民的友谊。”女孩哽咽着说:He’s just not that into me。俺向女孩庄严保证:“关系的进步,感情的和谐,是历史的潮流,是任何力量阻挡不了的。”
美国女权主义者的 intention 是解放女人, 一个 unintended consequence 却是更解放了男人。肯结婚的好男人已经不好找,《他只是不那么爱你》这本书,又把有点懒或有点呆的男人踢出了好男人的行列。两位作者也知道这不是办法,他们给女读者的建议是:好男人值得等。只是电影似乎等不得,急着要在情人节之前造气氛,据说把书里的拜拜例子改成了大团圆。在美国,这似乎有点一厢情愿。
这部片子另有一条为评家所诟病:在奥巴马已经当了总统之后,屏幕上仍然都是白人。如果明年或后年情人节要出续集,不妨请老农做文化指导。求爱方式改得 含蓄一些,心思放长一些,试试华裔男性的稳重,他们暂时还未解放到其他族裔的程度。也算是履行一点俺对那个白丢了自行车的女孩的保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