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0日星期日

美人赠我蒙汗药(下)

第十六篇 无聊的传统继承者

老侠:中国的那些学术的弄潮儿,玩文学。玩方法。玩语言,净挑那新潮的时髦的玩,而西方的东西是一种传统,不从古希腊一路念下来,哪怕是有个大概的了解,特别是不读康德,你就想玩分析哲学、语言哲学。文本,想玩现代后现代,是不可能玩出真东西的,至多是在时尚中捞点小名小利。西方的经济学大家,背后都有深厚的哲学背景和道义关怀,而现今中国的显学经济学,却以一副纯学术的面孔祭起学术中立和经济学与道德无关的旗帜,这背后,除了既得利益外,我实在看不出这种纯学术有什么出息。就是说,把那么长的历史都省略掉,拿最新最时髦的东西玩,只能是学术指客,投机取巧,类似于不正派的商人,连正派的讲职业道德的妓女都不如。

王朔:你是说名妓都有职业道德,而咱这的学术明星却没有职业操守?

老侠:对。启蒙者首先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无知,特别是做人的无知。教育者首先要受教育。

王朔:你说咱中国这一百年没有哲学家吧?

老侠:没有。至多是史家或哲学跟屁虫而已。

王朔:也就是写点儿什么史,是吧?冯友兰他是弄哲学的,他主要说的是什么?他的哲学主张是什么?

老侠:冯友兰的大成就也就是《中国哲学史》,后来他又写了《原道》等几本自称是自己哲学体系的书,没有什么原创性思想。

王朔:《中国哲学史》里头有他的观点吗?

老侠:二三十年代,有两本哲学史影响颇大,一本是胡适的,一本是冯友兰的,这两人都在西方学过哲学,通过中西比较写中国哲学史,也就是方法上令人耳目一新。胡适是开创性的,冯友兰就是模仿了。但胡适这人是常识派,他的特点是能把晦涩的哲学观念变成常识,他介绍杜威的实验主义,你一看简直就像是科普读物或通俗读本。好像他这人天生就浅显直白,没有其他中国人的那种打根上来的立而又玄,绕着弯说话,挺直挺浅的道理,让他们说得又曲折又深奥。中国就缺少胡适这种把自由主义理念变成常识的人。这几年出了个王小波,他就是常识派,把做人的常识、制度的常识讲得透亮彻底。还有个叫林达的,写了系列的“近距离看美国”,把美国的理念、制度通过生活常识、具体的案例告诉大家。老百姓就需要这种常识性的启蒙。学院派讲大理论的那套,离常识隔一层,很难转化为一般人的信念。

王朔:胡适他们那时候刚跟文言文决裂,他一定特别强调这个白话文,尽量直白浅显,一点文言都不用。其实现在的人说话写文章还都带一点文言的痕迹,比如成语、典故的运用,弄得挺有文化的感觉。而胡适他的!日学根底也不浅,他好像故意不要那样,他写诗好像就是大白话,读起来不像诗,像念儿歌。顺口溜。

老侠:其实当时那些捍卫传统文化的大家,像梁漱溟、张君勤等也都找来西方的东西说事儿,当自己立论的根据。著名的科玄大论战,胡适、丁文江用的是科学主义实验主义,梁漱溟。张君勤他们用的是柏格森主义直觉主义。他们就觉得帕格森的那套说辞与中国传统文化特别心心相印。你们拿西方的东西否定传统,我们就拿西方的东西肯定传统。

王朔:听你这么说,那现代以来,中国的哲学也好,文学也好,都能在西方找到一个根,都能沾点儿蓝色文明的腥味儿。

老侠:但是这种拿来主义,完全是功利的实用的,随着国内的时尚沉浮的。拿过来过过一时的嘴瘾,风一过,就烟消云散,很少有人认认真真守着一个东西皓首穷经的。鲁迅就说,拿来的全是新的,即时的,一会儿一换,像服装展示会上的模特们穿了脱,脱了穿,不重样儿。“五四”时期如此,今天亦如此。

王朔:你说日本对西方的整理跟咱们也一样么?日本好像有点儿既跟西方走又特想自己弄条路,也跟美国人说不。

老侠:日本人特别叫真儿。咱们的许多外来术语都是从日本那儿进来的转口贸易。像“哲学”、“美学”等等。日本人做学问的态度比咱们认真,不可同日而语。

日本学者做的中国文化研究,比咱们扎实得多。中国人太爱投机取巧了。许多硕士、博士论文中的引文都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别人引了他就拿来用,不会自己下功夫找原著读一读,甚至连核对一下出处都懒得做。什么东西对我的论文有用,还要不费力,就投机取巧地用了。他们也知道,反正导师们也稀里糊涂的。

王朔:咱们算学者的也有几十万人吧,里面总有几个是正派的吧?

老侠:唉!现在……难找呀!

王朔:你是不是说,在这里面我想正派,可我不知道怎么正派。

老侠:就是。你想做人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做人,你不拿自己当人不想做人的时候却混出个体面人的名声,活得非常好。

王朔:就是说正经做人挺累的,挺别扭的。那些在学问上真一点儿的人,是不是应该有一些?

老侠:有是有,但肯定成不了时尚的宠儿,寂寞无助,连出书都找不到门路。

现在的中国人,离认真的学术、认真的做人太远了。

王朔:西方也有认真与不认真之分吧,我不信他们就个个做人做学问都认真。

老侠:有本法律界非常有影响的名著,叫《法律与革命》,是个美国教授写的,他叫哈罗德。J.伯尔曼,你想不出他这本书用了多长时间。

王朔:十年、二十年……

老侠:四十年。

王朔:咱们没有那么傻的人。

老侠:哪有傻到这份儿的人,开玩笑!追着浪潮走,这个浪头赶不上,‘哗“地又是下一拨儿了。

王朔:是呀。那么弄,弄成了,也老了,完了。什么也享受不到了。谁愿下这大功夫。咱的学校体制对学者。教授的要求,有没有什么量化的标准?我是说,怎么才能混成体面的学者?有没有硬性的标准?

老侠:高等院校中最令人羡慕的是那些既当它又有学术声望的聪明人,就像当年的王蒙,既是文化部长又是知名作家。

老侠:中国的读书跟西方反着。人家是大学本科最好读,越往上越难,读个博士七八年。十来年读不下来的是常事儿。

中国是本科最难读,越往上越好读,博士学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导师的影响力。

西方人做论文,每一个注都要有关于出处的详细说明。观点摘要,证明你读过这本书,他们的博士论文的注释部分往往比正文还多。中国的导师不会这么为难自己的学生。学生论文的通过与否,涉及到导师的荣耀和面子,所以论文答辩时请谁不清谁挺有讲究的,这里边的人情学问不次于做论文的学问。听说现在可以用钱直接买学位了。改革了嘛,钱一管用,人情自然就淡泊了。钱就是人情,就是关系。

王朔:高校里不至于如此龌龊吧。不是说校园中的书桌还是方净土吗?

老侠:类似余杰这么精明的才俊,就是本来干净的书桌,也会被他们弄脏,不弄脏就混不出名堂来。这两天又看了他们那一拨的几本书,有个叫摩罗的,他与余杰之间的相互吹捧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摩罗的文集中有一篇余杰写的序和一篇摩罗的写余杰的文字,互相献媚的句式、语感。词句都差不多。余杰说什么在当今时代,在思想随笔上唯一能同他相媲美的青年学者只有摩罗。余杰喜欢用“最”字,陈平原是“最杰出的文学史家之一”,摩罗的文字就是20世纪末中国“最惊心动魄的文字之一”。“最”在汉语中是顶点、唯一的意思,“最什么什么之一”本身就是语言花活。有了“最”就没有“之一”。但他既想把人夸到“最”,又不想给人以“唯一”的话把,于是就只能用“最……之一”这类缺乏语言常识的句式了。再看两个人相互抛媚眼的文章的结尾,余杰说:“摩罗也在寻找更寒冷的空间,我愿与他同行。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没有路的路。这是一条心灵救赎的路。我们并着肩往前走,正如鲁迅先生笔下的过客……”

再看摩罗怎么样夸余杰,你一定想笑,他的文章叫《什么是写作》,他先列举了卢梭、拜伦、鲁迅、卡夫卡、阳思妥耶夫斯基是他心目中值得尊敬的写作。最后把这些伟大人物聚光在余杰身上,“最近读余杰的随笔也是这样理解的。”“在我看来,余杰的写作就是这种理想的写作。”献媚也要讲点含蓄与技巧,这些人却狂妄得一个个都站在巨人的头上俯视众生。再看摩罗献媚的最后:“无论如何……余杰的所有文字中,毕竟挣扎着一个觉醒的自我,觉醒的生命……但生命既是余杰的生命,也是我的生命。我还倾向于把它看作某个更大更模糊的存在物的生命。”

一个是在没路的路上,赎罪的路上,一个是觉醒的生命;一个愿与另一个同行,并肩走到底,一个的生命是另一个的生命。我要问,他们在赎什么罪,要虔诚忏悔的人怎么能这么不择手段地黑着脸献媚,他心里有什么罪恶感,一点也没有。他们怎么觉醒的?觉醒到用世界上伟大的作家向自己的团伙小兄弟献媚。

王朔:我觉得我这人脸皮已经很厚了,也是个人精儿了,没想到还有比我脸皮更厚,更精于计算的后生。真他妈的是后生可畏,咱得躲远点儿。

老侠:还有一个自称是北大醉侠的叫孔庆东的,自夸与献媚的水平远不如前两位,他的夸人像报纸上的悼词,却是为钱理群先生祝寿而写的。他说:“您和您的学生都是”五四“精神传人,对于中国的传统文化具有清醒的批判意识。恰恰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延续着中华文明最宝贵的美德……检阅一下您的学生,可以发现,尽管他们闻道有先后,学问有深浅,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君子,都是道德上的好人。他们既能尊人又能自尊,既能与人为善又能独立不阿,既能尊师敬老又不巧言令色,既能团结互助同时又君子不党。中国传统道德所推崇的礼义廉耻,儒家所弘扬的仁义礼智信,都在他们身上自觉不自觉地闪烁着。……我们在您身边,学到的不仅是专业,比专业更重要的是思想,比思想更重要的是精神。

您是我们精神上永远的导师!“这样祝寿词在中国传统中一般只用于人死之后的盖棺论定,我不知道钱理群看了这样的祝寿词有何感想,要是有人这么夸你,你会认定他不是为你祝寿,而是咒你快点入土为安。这篇文字可以作为这群有着博士。硕士头衔的市侩学问家的自画像。就这么一群人还要义正辞严,还被称之为一匹匹”黑骏马“,除非全世界的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他们几个敞开了互媚。

第十七篇 从厚黑学里找谋略

老侠:你看过老子吗?

王朔:我也就是翻翻。道非道的,可道不可道的,非常道的……其实我看过。

但现在记不住多少,看完就忘了。以前总听说老庄老庄的,我还以为他们是一个姓庄的人,就像叫老刘、老王那样,后来才知道是俩人。他俩有个先后没有?

老侠:庄子是老子后面的。

王朔:我粗着看的,也粗着听人说的。他那个道理是一个挺想得开的道理,教人想开点儿,别活得累。中国人的道理,一个孔子,一个老子,一儒一道,要么教人想开点儿,要么给人立规矩,想不开就去立规矩或让别人给你立规矩,想开了就离人群远点儿,自己个儿,别扎堆儿,凡扎堆儿的就是想不开的,凡不扎堆的就是想得开的。基本上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我觉得有好些人也不太知道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他还当过一回孔子的老师。但他们都在文章中提到他,说某某人有“老庄之风”呀。我一直就不知道这“老庄之风”说些什么。有些人好玩这个,什么出世呀。隐逸呀,说某人的作品某人的生活态度中有这个。在我看,凡在文章中掉书袋子做有文化状的东西,都是谄媚一路的。我不真的了解老庄。我觉得那往往是一些人的遮羞布,老庄被好些人弄成了遮羞布,达不到目的就使小性子,捉迷藏,类似于撒娇,无非是让人再看重他,三顾个茅庐什么的,弄个仙风道骨不正眼看人什么的。我对他基本是这么个看法。

老侠:庄子啦。佛教的禅啦,从古到今一直是附庸风雅者的好牌坊,文人们在仕途上一被下绊子,就必定非老庄即禅宗,魏晋时期的风流名土的附庸风雅,虽有反抗发泄的真实一面,但太消极,且骨子里仍不满。鲁迅早对此有精辟的见解。

这之后的山水诗,从谢灵运到王维到苏东坡到朱熹……不过是一种失意后的点缀而已。据说中国排宗的高师不识字,却弄得那么多识字的人跟着瞎起哄。中国文化只有“内儒外法”是真的,统治术是儒法互补,而不是李泽厚的儒道互补。对外讲儒,讲礼仪,让别人“克已复礼”。对内的权力斗争就全是法家阴阳家的那一套,阴而狠。中国知识人何尝真信过什么?美国诗人金斯堡信佛,尤喜掸宗,他来过中国,想找到正宗的禅,不用想,肯定是失望而归。现在的宗教、寺庙、教堂,教士啦、和尚啦都有行政级别。我记得八十年代有件事特别能说明中国的信徒是个什么东西。有一个七十多岁的大法师,叫什么法师来着……?

王朔:是海灯法师,二指禅的那个。

老侠:就是他。有一年春节晚会,居然把他弄到中央电视台当嘉宾,他也就去了。

王朔:二指禅,是吗?

老侠:这大法师,据说几十年末出山,修得六根纯净。其实这中央台太残酷了,可以靠行政命令把人家从深山拉到闹市来,人家在深山里修炼那么多年,心情平静,这一下说不定毁了他一生的修行。春节晚会,多世俗多平庸多煽情多诱人呀。

花花绿绿的,歌呀舞呀,露膀子露大腿的,这不是成心拉法师下水吗?这大法师肯定是迫不得已,挺不情愿的。但他似乎很兴奋,觉得自己受到隆重的礼遇,他当即赋诗一首,给这台恶俗的大拼盘添了点禅香。

王朔:出名的,就是被人知道的。被咱们知道的,被夸成“老庄”的,我看都不太老庄,真正的老庄是咱们不知道的。

我想也许有那种思凡出了山了,后边还跟着一群人夸他如何如何地超凡脱俗,这种人肯定不太“老庄”了。最起码他跟俗世这些附庸风雅的关系弄得不错,人们觉得这和尚人也不错呀,心里也有些周旋的。

老侠:你读过《史记》、《资治通鉴》之类史书吗?

王朔:看过。小时候看的《史记》,但看得不多,也记不住多少东西了。《资治通鉴》我看过三四本,有点望而生畏。

我发觉里面也充满了各种道理,我发现中国的那些写史的人也是诲人不倦的“腕儿”,在史实的故事引申出一些评论,说出些道理来,我就怕这些说道理的书,一讲道理,我就两眼发黑,看不进去了。好像除了道理,中国人不会写别的东西。

老侠:中国的小说也是这样,随时随地海人不倦。看那些古典的名著和不出名的小说,总要在每章每回的开始或结尾弄一段讲道理的东西,往往是用诗讲道理,什么有诗曰什么的……
王朔: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都是挺陈腐挺平庸的道理。《资治通鉴》中有许多权术。最初讲权术是不是也从孔子那儿开始讲的?

老侠:权术来自战国时的纵横术。阴阳学。老子是中国的阴谋设计大师,他为中国政治的阴暗运作提供了根本的游戏规则。那些纵横家,哪个君王认他,他就为之服务,今天去齐国,明天去魏国的。实际上,不仅纵横家,就是孔子也周游列国,去卖他那套东西,谁认他就卖给谁,就跟现在的“跑官”一样。或者说,现在知识分子的幕僚心态从孔子就开始了,他周游列国无非是去“跑官”,混个一官半职。他说仁义,但当了官也照样心狠手辣,做了几天大司寇,就把少正卯给诛了。

当时也有些君王喜欢“养士”,在家里养一大堆饱学之土,像养一群好马。从那时起,中国读书人的宿命已经定了。纵横家那套游说技巧,都叫后人继承了。做人是有奶便是娘,今天投靠那个,明天又投靠这个,什么信念啦。忠诚啦,全没有。今天也如此。

王朔:玩权术的人,我觉得在咱中国永远不倒也不老。

老侠:《资治通鉴》集古代权术之大全,它就是古代的《厚黑学》。它的可读性不在于司马光从史实中抽出的那几条迂腐的道理,而是中国传统政治的黑暗,阴谋与暴力,谁黑谁狠谁无耻谁就肯定能灭掉政敌,大权独揽。真得六亲不认,只要是夺权的障碍,爱谁谁,一律灭掉。这种智慧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老子和法家。老子就是阴谋家,他的道理是由自然本体论到伦理韬晦术再到政治权谋,所谓以柔克刚,以阴克阳,以不变应万变,无私方能有大私等等……无一不透着智慧的狡黠。二十四史中这样的东西太多了,韩信受胯下之辱终成伟业就是经典的例子。从学校到家庭,大人们都爱拿韩信的韬晦之术教导晚辈,教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放弃人的尊严。如果你是一个人,一个有尊严的人,你怎么能够为一时的权直而甘受胯下之辱,用这种方式求将来的飞黄腾达,就等于告诉你想为人上人就要不拿自己当人,人下人就不是人。中国历史上的太监擅权就是一种制度化的韩信谋略。最后弄成不是宫廷非要阉了谁,而是许多人自我阉割,争着进宫。我们的史书一提到宦官集团与文官集团之争,大都把罪恶推到宦官身上,常说中国文化毁于宦官之手。这不公平。第一,宦官是皇权制度的产物;第二,文官集团在道义上也决不比宦官集团高到哪儿去,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宫廷党争的残酷和血腥,不是因为养了一群小人,而是因为这个制度只能靠阴谋和血腥的政治来支撑。宦官整文官狠,文官得势整起宦官来也决不会有一丝怜悯,甚至比宦官还要狠。这不是某个皇帝或某一集团决定的,而是制度本身决定的。

王朔:那我就觉得中国有的文人也从老祖宗那学来了很多生存的技巧,玩得社会不是个社会,人不是个人。你觉得呢?

老侠:他们确实从阴谋政治学中和人生策略学中,二者加在一起就是厚黑学,他们从厚黑学中学到了一套东西,其核心就是看人下菜碟,看风向说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通常把自己的目的弄得很高尚似的。

比如王蒙身上这种东西就特别明显。前些年因他的《坚硬的稀粥》,知识界起了不小的波澜。有人发文章说王蒙的小说《坚硬的稀粥》是影射总设计师等等,王蒙奋起以法律为武器保卫自己的名誉。权利。政治前途。这很好,我知道后也挺振奋,终于有一个著名作家,不是用打笔仗的方式,而是用法律的方式保护自己,伸张社会正义,为其他知识分子以后受到莫须有的甚至是用心险恶的攻击时,怎样既自我保护又维持社会公正做了一个示范。但是突然有一天,王蒙发表了一大批信,其中就有当时新上来的文艺界头头玛拉沁夫给王蒙的信,那时王蒙正如日中天在文化部长位置上。玛拉沁夫当时已无事可干,信的内容好像是说他还能干,请求王蒙给他找个位置,一纣口气谦卑加决心书式的信,有人把这信叫作“效忠信”。我觉得与效忠无关,也就是中国人惯用的韬晦而已。王蒙发这个信显然是为了臭玛拉沁夫,但这是私人信件,在没有经过写信者本人的同意或授权下不能公开发表,接信人可以烧掉或保存起来,但不得公开。这是法律常识。但王蒙不管这套,他以为小人只能以小人的方法来对付,流氓只能还以流氓,他似乎不明白,以流氓对流氓只能是大家一起流氓。这样可以发泄个人恩怨,但于社会正义、秩序无补。正如以暴易暴的结果还是暴力。我们似乎永远逃不出这种恶性循环。王蒙他就可以这样,前一会儿他会名正言顺地运用法律捍卫自己的权利和社会正义,后一会儿他又会以正义的化身出现,置起码的法律常识于不顾,用阴招儿、用流氓对流氓的手法对某个有损于他的人进行报复。而且,我以为这不公正是王蒙的做法,也是一大批文人的共同心理。

王蒙的信发表后,许多文人拍手称快,感到这下让玛拉沁夫这个专门整人的老左脸面丧尽,当时受压抑的一群人借王蒙的小伎俩出了一口恶气。我就觉得他们对王蒙的做法拍手叫好,特过痛的痛快,这仅仅是个人恩怨的发泄,文坛青红帮之间的火并,与法治建设、反对极左、民主改革等等社会公益全无关系。有的知识分子从一开始就把公正全抛开了,他们要的只是个人的、帮派的利益。他们连谈起码的社会正义的资格都没有。如果说王蒙在九十年代初的下台,走背字带有点良知的东西,起码他的命运值得同情,但他这么一弄,我就看不出他的良知在哪儿,我就会把这种小阴谋的纯熟操作和他的背运看成是同一种生存策略的不同表现,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的聪明绝顶却全无心肝的生存技巧。

王朔:那些信中,好像有一批文坛豪杰,谢昆好像也有一封。

老侠:王蒙是讲谋略的,他要臭玛拉沁夫又不落话把,把他的信混在一大堆信中发出来。说玛拉沁夫是给文化部长写“效忠信”,其他人的信也好不到哪去。除了冰心等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的信中没有谄媚之词,剩下的信几乎封封都有。比较恶心的是上海的许子东和北大教授谢冕的信。许子东是以中国当代文学三人谈知名的,他信中谈到王蒙的小说《活动变人形》,说许多人对这小说的解读都没有评到点上,他许子东要重评,挖掘其深刻的内涵,反正话说得肉麻极了。谢冕就更过分了。

当时王蒙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诗,挺长的。谢冕是搞诗歌评论起家,是八三年清污时批判的“三个崛起”的第一崛起。

他好歹不济是北大教授、博导、中国诗歌理论界的当红权威呀,搞了那么多年诗歌,看过的诗一定不少,居然能在信中说:王部长您不但小说写得好,诗也写得那么好之类……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任何懂点诗的人看了王蒙的那些诗也不会觉出好来,你一个教授、博导、理论权威怎么就能恬着脸硬说那是好诗呢?如果那也是好诗,你作为专业的诗歌研究者置中国的诗歌手何地?再从学术荣誉的角度讲,你置北大这名牌大学的教授、博导的荣誉于何地?从做人的角度看,你这把岁数了,风风雨雨也经了不少,你又置自己的尊严于何地呢?看了这信,你就知道了他作为诗歌理论权威的审美标准是什么了。不是什么美学标准、知识标准。学术标准,而是人的地位标准。

权力标准。知名度标准。像许子东。谢冕都是学院派,他们的这种对权力的谄媚是中国知识界一些人的常态。学术变成了权术,权术的背后是做人的技巧、混世的策略,这样的学院派做的学问,怎么可能是学术,怎么可能取信于众呢?

第十八篇 文学史上谁站得住

王朔:你粗一想中国文化灿烂呀、丰富呀、渊远流长呀,细一想都有谁呀,没谁呀。就说现代文学吧。现代文学我想了想,那些在大学课堂中有定评的作家,也就是鲁迅说得过去。

剩下的人也就是一篇东西、二篇东西而已,后来的沈从文还可以。你说那个排序,鲁郭茅、巴老曹,前三个人中只有鲁迅,后三个人中曹禺还可以,《雷雨》差点,《北京人》和《原野》还确实是好。《原野》真让我受了一次阶级教育。我原来以为地主和农民是对立的,可能那时候没有咱后来接受的阶级斗争的观念。那时地主与农民们都是干爹干妈的关系,这才是旧中国农村的真实情况。三四十年代老舍有一点不错的东西,五十年代就是瞎写了。他们的水准也没有超过一个普通的好作家。

一个作家要立个“腕儿”,总该有一二篇东西还行吧,其实写出那么一二篇好东西,也不是特别难。就靠一二篇好东西就那么进入现代文学史了。其实现代文学史也不是个东西,拉了不少闲人废人,却排挤了很多正经的作家,包括像张爱玲这样的人都没搁进去。

老侠:现代文学史可以没有茅盾,不能没有张爱玲。

王朔:现在大家都在修史,要推翻重来。可我对这些史家谁也不信。我觉得他们都是带着很大的偏见在修史。那个给作家排座次的教授,把金庸排成第四,怎么让人信服?经常能听人说他最近写了一本文学史,虽然我没看过,但以往的读史经验。现在的环境和气氛就让你不相信他能那么老老实实地写一回。他个人的成见肯定会搁在里头。

老侠:这么些年来,“史”这个东西,已经是意识形态的脚注,做史都成套路了。在大学时,学游国恩主编的《中国文学史》,王瑶主编的《现代文学史》,无非是什么时代背景、主题思想、艺术特征三大块。现在重新修史,无非是换一种舶来的方法,什么方法时髦,就用什么方法,比如用文本分析的方法从头搞一遍。

王朔:是不是现在他们不好意思再用谁是进步的。谁是落后的方法来写史了?

老侠:实际上,中国现在的文史哲,做到今天,还没有一本令人满意的东西出来,我们没有好的理论家和史学家。中国人的教育最要命的还不是大学,而是中。

小学,特别是文科的课本。语文课本选的那些篇章从小就败坏了学生的口味,把学生培养成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还有中国教的那套作文法,那种分类,论说文怎么写、叙述文怎么写之类的,学生不知道怎么写东西,这跟过去考试时的八股文没什么两样。这套东西,古八股也好,今八股也好,洋八股也好,从根上讲是一样的:窒息孩子们的创造力。现在的大学稍好一点儿,讲课的自由度大一点儿,学生选择的机会多一点儿。高考制度已经把中小学生逼上了八股思维的唯一小径上,你不能旁观,更不能后退,除了沿着这条狭窄的路走,四周全是悬崖。全是深渊。

“文革”的那代孩子,好赖还停过课,儿童的天性还能舒展舒展,知青下乡还能跟锄头跟土块子跟坑头踉牛猪狗……跟有生命的东西打交道。现在的孩子,从入学开始,学的东西好像与活的生命无关了,全是死的,从外面强加的。

王朔:照你这么说,唯一的出路,逃离死人的出路,就是不上学。

老侠:我在国外有一种感觉特别强烈,他们关心活的东西,关心生命的跃动。

他也许没读多少书,但他每天无意识的视听感觉潜移默化地培养出对活的生命的敏感和关心。这是种渗透性的,每天耳濡目染的,是靠念书无法培养的。我有一次陪一个老外去看《焦裕禄》,她对中国电影感兴趣。其中有一场戏,她的反应既让我吃惊又特别可爱。一个老头重病在床,他的儿子商量怎么办,结果决定去找焦书记。

这老外看到这腾地就站起来,大声说:人都快病死了,找焦书记有什么用,应该去找医生。县委书记能治病吗?这电影怎么会这么拍,连常识都没有。还有一场戏,焦的老婆要买点肉,半路让焦给拉了回来,说现在正是困难时期,大家都吃不饱,咱不能吃肉。回家后吃饭,焦的孩子不想吃窝头,哭着闹,焦打了孩子,然后让一家人围着饭桌团团坐。那个老外看了说,怎么对自己的孩子这么残忍。你焦书记想为人民想当清教徒想做清官想成为人格神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无权要求你的妻子和孩子与你一起去牺牲。那场家庭戏吃饭戏,最后变成的焦书记正襟危坐,面色沉重地讲道理,国家和人民的大道理。这哪是一家人在吃饭,分明是在开县委常委会。妻子和孩子不是听丈夫、父亲的儿女情长,而是听县委书记的训话。

王朔:咱们小时候都没有什么真正的父爱母爱家庭温暖,人越大越感到小时候大人们都忙着革命,我们无父无母的就好大了。

老侠:我们从小生长的环境大恶劣,没有盐,给你灌一肚子水,然后把你突然扔到物欲横流之中,这种诱惑谁能抵挡住?!

王朔:在红色沙漠中长大的人,逮着个什么比饿狼还要贪婪和凶狠。

老侠:再回过头来说现代文学。文学史上肯定的那些大师级人物,像茅盾、巴金、郭沫若、冰心、丁玲等等,从语言的角度讲远不如肖红、张爱玲、沈从文地道。特别像女作家中的冰心和丁玲,她们都是模仿西方开始,从行文到情绪,后来这种模仿在四十年代上海的城市小说中、在八十年代的刘索拉、徐星们,马原、余华们的小说中一次次重复。

王朔:冰心的小说当时都什么人看,也是年轻人吗?

老侠:冰心最初是以社会的“问题小说”的姿态出现的。后来她受泰戈尔的影响,转向了《致小读者》。

王朔:现代文学这批人你觉得谁还能站得住?

老侠:现代文学史除了鲁迅之外,再没有大师了。有些人偶尔会有点东西,但整体上真的没什么东西。

王朔:你觉得中国文学不成气的原因是什么?

老侠:语言问题。“五四”时期是白话文的开创期,那时的人们不管写什么,只要用白话文,都是在创造一种新的语言方式。他们是幸运的,无所顾忌地创造,每一种试验都有意义,哪怕是像钱玄同等人那种主张汉语拉丁化的试验也有意义。

草创过后,形成了几种语言模式,胡适代表了浅白平静的一路,他的语言风格写文学作品不行,像打油诗,但对普及新观念功不可没。还有就像陈独秀、李大钊等人的张扬的激烈的语言风格,后来的“太阳社”都是这类语言,比如像郭沫若的文学就是最典型的。这种声嘶力竭死命张扬的语言在以后嫁接到革命口号的语言上,形成了刘白羽、杨朔、魏巍式的大抒情语言,这种夸张的大抒情曾是新时期文学开创期的主旋律。再有就是周作人等人继承明清小品文,古代山水游记、山水诗、宋词婉约派的美文式语言,朱自清的散文,林语堂的随笔,“新月派”的东西,沈从文的小说都是这种路子的,这种语言在本世纪后半叶几近灭绝,又在新时期文学中重新泛滥。还有一路人的语言是翻译文体,像冰心、丁玲,四十年代上海的施存蜇、穆时英以及一大批作家。巴金、茅盾这样的被奉为大师的人,根本就没有语言,从语言的角度讲,他们在文学上贡献寥寥,他们的书的价值只能作为思想史资料社会学研究的素材用。肖红、张爱玲这两位女作家是现代文学史上少有的具有文学语言天赋的人,她们完全是用女人本身的东西写作,用子宫中的语言。她们是什么样的人,就有自己什么样的语言。张爱玲身上还有家族遗传的痕迹,肖红则是无复依傍地写作,完全靠她自己的天才,她的语言也有些美文的滋味。

这些语言风格在后来的文人中都留下了痕迹,特别是那种张扬的语言。美文的语言。翻译文体的语言。唯一不可模仿的是鲁迅的语言,那种又黑又冷又沉又热又锋利又幽默的语言。

鲁迅的独一无二既是思想深度上的、斗士姿态上的,也是语言上的。他的语言中有唐代诗人李贺的阴森、鬼气。李贺死得太早,他的诗既没有文以载道的道德面孔,也没有“诗以抒情”
的婉约请调,与其他的诗人完全不同,也与《聊斋》的鬼故事毫不相似。李贺的诗,让人想到《呼啸山庄》、美国诗人狄金森的诗,感到地狱中的黑色毒汁。

王朔:他这种类型在中国诗人中好像很少。

老侠:对。这种诗人太少了。中国现代文人有些被传统的美文弄得不知所措。你看过林语堂的东西吗?《吾国吾民》?

王朔:那倒没看过。只看过他两个杂文集,全是随笔。

老侠:你对他的东西怎么感觉?

王朔:原来我觉得鲁迅挺独特的,读完后我发觉他们有些腔调是共同的。林语堂好像比鲁迅更“油”一点,但他有些东西也挺尖刻的。他们对传统文化的否定态度是比较一致的。他们都觉得传统文化不叫东西,他没有鲁迅那么激烈,林语堂是绕着弯子说话。

第十九篇 悲剧的鲁迅

老侠:我不能同意你对鲁迅的看法。鲁迅与林语堂包括周作人的最大差别是生命深层的东西。鲁迅的阴、冷、黑、沉、尖、辣、烈都是中国作家中独一无二的。

他对中国的绝望是骨子里的、无余地的,他看到了中国人骨髓中的腐烂,所以他不仅在态度上而且在语言上也不跟中国的传统有任何调情。林语堂就大不一样了。

他的《吾国吾民》确实把中国传统文化骂得挺狠,贬得很低,但他的语言是美文的,宋词婉约派的,极为缠绵极其风花雪月,极为飘逸轻盈,我就想不通一个人在骂人时能用一种谈恋爱式的或对着山水抒情式的语言。把他的小品文与鲁迅的杂文比较一下,差别太明显。像《我们是怎样做父亲的》。《我之节烈观》、《纪念刘和珍君》等等。后来林语堂移居美国,用英文写作的《人生的艺术》,影响挺大,他说中国文人受老庄、佛家影响的这一路人生,是种艺术化的人生。这才是他骨子里的东西,才是他骂中国传统骂中国人骂得那么温柔敦厚那么绅士的原因。他好像不会尖刻,至多是幽默,而主调是感伤,他讨厌传统,从他定居美国可以看出,但他骨子里是传统文人,作为个体,他没有鲁迅的力量,去突破传统的遗传。

王朔:我对鲁迅没有你那么深的尊敬。他的确在中国文人中比较棒。但我这人从小就听不了高高在上的教训,我所了解的鲁迅,是那个又高又大又全几近成神成圣的鲁迅,他是毛泽东之外唯一不能碰的神,谁招了他谁就倒霉,不但是当时招了他,过去招了他也要新仇旧恨一起算。我印象中的他神圣得像万金油棍子,逮谁抡谁,不分青红皂白。批胡风就拿鲁迅说事,“文革”中批周扬们也用鲁迅做刀枪,“文革”后批“四人帮”鲁迅又成了口诛笔伐的武器。这种偶像化的鲁迅我就觉得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再有是后来看了他后期与文坛上各路人交恶的那些东西,那我就觉得他是个心胸狭隘、记仇记到血液中的人。他的那点好东西全在前期,后期的东西没法看,看了就想这人自以为是中国文坛的尊神,谁也碰不得,一碰他就要咬人。后来明白了点,鲁迅被弄成棍子和垃圾筒是有点儿冤,与他本身基本无关。但是一个人被如此利用,打遍天下无敌手,那我就觉得肯定他自己也提供了某些口实。

所以我觉得看来看去,没有什么正经人,中国文化是什么也没有,理论,没有;学术,没有;作品,没有。就是白干一场,一百多年白干一场。就这么个鲁迅,还被弄成凶神恶煞的狰狞。我要是碰上他这样的人,读读几篇东西就算了,千万别凑近乎,凑过去肯定没有好下场,谁沾谁挨。

老侠:不管怎么样,你还承认他有东西。我觉得鲁迅确实是迄今为止无人超越的大家。要想超越他,就不是多读几本书。多积累点儿知识。多写多少万字能做到的。要有一种天赋的个人的深度才行。鲁迅的后期确实写了许多无聊的甚至被人利用遗害至今的东西,他四面树敌,攻击“新月派”与胡适等具有自由主义倾向的知识分子,他把资产阶级、小布尔乔亚挂在嘴边,要打“落水狗”。“资本家的乏走狗”等等。还在一些谁拿了帝国主义的英磅,谁拿了苏俄的卢布上耿耿于怀,几近于斤斤计较的小人心理,既小气又阴暗。他早年倡导个人自由,但他实在弄不清什么样的价值观。社会体制才可以保障个人自由。有人常常设想鲁迅如果活到以后会怎么样?以他临终前的清醒和一个也不放过的性格,他的命运不会比胡风好多少,至多是陈寅恪、梁漱溟的命运。

另外,鲁迅身上也有盟主欲,他之所以四面出击,八方树敌,是因为那些人不买他的账,他曾与林语堂关系较好,引为同路,但因为对“新月派”的不同立场,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他骂那些在文坛上文化界中有头有脑的人物,却对文学青年态度和蔼可亲,像柔石啦、萧红萧军啦等等,他在这些尊他为导师的青年身上找到了诲人不倦的感觉,满足了他盟主的虚荣心。还有他与许广平之间的通信,《两地书》怎么读也读不出他俩是情人、夫妻,而一直是导师与学生之间的口吻。这太可怕,从文坛上当导师当到了家里的床上。你还别吃惊,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好为人师,诲人不倦,管他是同事、朋友还是夫妻。父子,只要给他个台阶,他立马就踩上去发表训令。

还有他对当时学院派的攻击,肯定有他心怀嫉恨的因素,胡适他们一去北大就是教授,而鲁迅只混了个讲师。

王朔:我也知道鲁迅晚年与瞿秋白的谈话,他已经看清了周围一伙的真面目。

老侠:鲁迅后期的悲剧或者甚至都可以叫滑稽剧,有他个性中的因素,但我觉得这种个人的因素如此放大乃至于狂妄得失控,是我们这个文化没有给他提供一种更高的尺度。我们的文化太世俗化了,没有西方的宗教性的绝对彼岸尺度,如果有,鲁迅如果是个基督徒,在他写完《野草》之后,在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文化中社会中是唯一的孤魂野鬼,是匆匆的过客之后,他就再也不会回到世俗之中与庸人们纠缠万。他的《呐喊》、《彷徨》中的小说以及前期杂文,已经把中国人看透了,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背后是《野草》中的绝望,那种前面只有荒凉的坟的绝望,他在这个文化中已经无路可走,处在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中,但与屈原不同,屈原还相信明主,鲁迅则什么都不信,这种状态就是在绝望中把自己看成唯一的绝望者。他的前面也只有三条路:自杀、走向与一切人为敌的唯我独尊的狂妄。面向一个更高的价值进行自找灵魂的拷问与对话。在中国这种没有超越的神圣价值的世俗大背景中,鲁迅不选择自杀,就只能选择唯我独尊的姿态与世俗作战了。

鲁迅当时进“左联”,既有道义上的原因,更有沉寂多时有机会做一回盟主的原因,他与“四条汉子”的论战,表层是“国防文学”与“大众文学”之争,实际上是“左联”盟主地位之争。他发现人家请他去“左联”,不是让他说了算,而是把他当工具用,他的那种“荷戟独彷徨”的孤傲就必然指向任何他看不上的人和事物,在中国,以鲁迅这样的深度与天才,他眼中又能有谁呢?正是他这种狂妄导致了他晚年的浅薄,也导致他以后再一次作为工具、棍子四处开花。如果鲁迅心中有上帝,有敬畏,《野草》之后的他就不会再与庸人作战,也不会把自己降低为庸人,而是会写出类似圣澳古斯丁的《忏悔录》或帕斯卡尔的《思想录》那种超越胜的东西。鲁迅的悲剧也是整个中国知识界悲剧的缩影。心中没有超世俗的神圣尺度,没有对这神圣的真正谦卑和敬畏,我们就会永远挣扎在借迅是挣扎,其他人不是)或苟活在世俗的权力、金钱。地位和名声的泥潭中,永远是急功近利的小聪明,不可能有智慧大悲们大道义大坚韧。狂妄必遭天责,这种命运,连集道义、智慧、深邃和坚韧于一身的鲁迅也无力幸免。

王朔:那我就觉得唯有悲观绝望一途才能成全出一个像样的中国人了。再谈到语言,我倒觉得现在翻译体确实变成一事实了。我看过一些文章说翻译体真可恶。它其实是中国人自产的一种文体。

第二十篇 文学语言的泛政治化死亡

老侠:“五四”时代的任何文体,除了老古董的古汉语,都带有原创性。这些年中国如果有一点出息,大都要归于翻译界的功劳。虽然在语言上没有形成成熟的东西,但是起码在输入西方的观念和方法上功不可没。翻译似乎是仅存的果实。

王朔:我记得王小波的文章里也曾提到翻译对文学的贡献。我不知道是不是讽刺,我忘了。

老侠:我想不会是。

王朔:我印象里他不是讽刺,是正面评价。那要我看大部分现在的翻译体都是一种讽刺,特别这种文体在南方作家那儿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说老实话,这种文体我觉得有的写的好的还可以读。因为有的书面语言,像胡适那种白话,我觉得也不大白的,已经不像话了。要是作家碰上复杂的东西,我看再写长点,翻译体就是句子长,写长点也许更纯厚,就看你写的那东西是什么了。但它坏的影响也是很明显的,就是好多那种夹的弯弯字儿。这是翻译体特有的。
我看到好多更年轻的小孩儿写的东西吧,其实感觉都特别好。可是,好像在他们那儿现在也是一种时尚,提一些洋人,提一些外国作家呀什么的。他们好像很乐意承认这些洋人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他们的创作灵感,他们的写作经验,他们的所有东西都是从洋人那儿来的。没有翻译体的博尔赫斯这样的作家,就没有他们身上的整个调子。这个我确实没办法判断。不过,这个……这个翻译体它显然催生了很多中国作家,假如要没有外国作家的这些翻译作品,他们就好像不知道怎么写作了。就是通过这些翻译的东西,他们学习了一些方法,当然有人后来慢慢也形成了他们自己的风格。

老侠:当代文学较早的翻译体作品就是王蒙意识流呀,刘索拉、徐星等人的准嬉皮文学啦,高行健的戏剧呀,更早的就是《今天》文学。刘索拉与徐星的那种模仿,是从情绪到文字的全面模仿。王蒙呢?只是模仿翻译体的意识流语言,作品的内在观念完全是传统的。高行健的模仿近于抄袭,他的《车站》在结构上照搬《等待戈多》,只是他加了个中国式的光明的尾巴。贝格特的等待是绝望,彻底的绝望,永远等不来戈多,而人们只能无奈地等下去,等得无聊,等到老,等到死。

高行健的等待最后是不再等了,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摆脱那些继续傻等的人,孤独地走了,去寻找希望,而不是毫无作为地等下去。你看,这类当时的先锋实验剧,从西方的荒诞剧汲取灵感,居然最后还是那种文学观念,光明的尾巴。

王朔:不光是我中毒呀,连艺术先锋们都可以引以为同道和知己。

老侠:王蒙的意识流是瞎扯淡,汉语的时态就写不了意识流小说。这么简单的语言时态,怎么能模拟出人的意识的流动。语言是思维方式。西方人的复杂的时间观念使他们的语言的时态极为丰富。咱中国人似乎从没有时间概念,王朝的循环与时间的静止相一致,也与语言中时态的贫乏粗糙相一致。中国每个帝王一登基就要改元,就要割断时间重头开始,就是这么一代代循环下来,时间像一个封闭的圆周,每个帝王都把自己封闭在这个圆内。李阳特运儿,还用“东方意识流”命名王蒙,似乎这种东西是咱东方作家的创造,是西方作家的语言实践与咱中国的革命实践相结合的结晶。实际上,王蒙的意识流完全失败,就他自己的作品而言,那批意识流作品肯定是最糟的。

王朔:你没看现在的年轻人的东西,全是翻译文体的痕迹。我觉得什么文体都不重要,翻译体也是咱的国粹,是咱自己创造的。我就觉得作家自己在语言上的创造胜最重要了,有了创造性,也能弄出好的翻译文体。用汉语写作,主要就看作家的汉语感觉了,即使是翻译,语言的出彩与否,与原文无关。

老侠:比较有点几个人东西的是马原、余华等八十年代后期的翻译体作品。就说余华吧,他刚出来时我还读过他的一些东西,比如像他的《现象一种》、《河边的错误》,都写的是死,他的语言有其他人作品中很少有的那种克制与平静,无动于衷地描写死亡,有节制地面对残忍,虽然也有点儿做作,但读起来还有点滋味。

我想他的这种语言感觉是从卡夫卡的那种冷静来的,还是从博尔赫斯的那种难学术化的语言平静中来的,大概两者兼而有之。卡夫卡是我读过的神经最坚韧的作家,他对残酷的东西的那种无动于衷,冷彻骨头。博尔赫斯夫生就是书堆中的作家,也只有他当了图书馆馆长从大量的文献中汲取创作的灵感。他的内心及他在书中的漫游,本身就是一种迷宫似的生存方式。特别在他瞎了以后。马原在当时的名声远超过余华,但他的东西我实在读不下去,《冈底斯的诱惑》等作品是在玩一种文字陷阱,他写着写着,就中断故事,讲他自己讲这个故事的方法,故意制造假相,弄得读者无所是从。他确实是在玩一种无聊的写作游戏。余华后来的作品我基本没读过,不知道怎么样?

王朔:就说余华吧。我觉得他原来的那个小说就非常讲究语言感觉,当然也有一点翻译体。但是我觉得他到了《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回到那种比较纯朴的文字的感觉。就我个人来说,我当然特喜欢他前面的那种文字,但是好像他后面那些文字是痕迹更少一点。但是我也感到,就是我原来想到这是一种完全的潮流,大家都这么干了。

很多我见到的东西,包括我比较喜欢的那部分,很难见到拿口语写作的,现在一说起口语写作,好像就是北京腔了。实际上也不光是北京话可以拿口语写作,东北话也可以。

老侠:现在影视中最流行的喜剧性口语主要是北京腔和东北腔。北京腔有相声这一传统,这是最普及的传统。东北腔有赵本山等人火爆一时的小品,现在也很普及。还有就是粤语了,内地人大都听不懂,但它在广东很受欢迎。北方口语的独霸局面也与官方确定的普通话标准有很大关系。

王朔:我那个时候看到一个东北作家,叫阿成,不是北京的阿城,是东北的阿成。他虽然也有一种雕琢,但他的文字里,有东北口语的韵味。四川话里其实也有好多能入文字的口语,我记得给乔瑜他们说《爱你没商量》的时候,他们的话都是好多四川的那种乱七八糟的话,其实都能写,是城市流行语。譬如说,把一个人说“洗白了”是四川话,它变成文字中的普通话也能理解是什么意思。虽然有这么多口语资源,但我觉得依靠中国人的口语来补充文学语言的这种人,反正起码是比通过翻译体来丰富中国人的写作的人少得多。现在又有了一些新人,你比如说北京有一个叫丁天的,另外还有一个上海叫绵绵的,这两个小孩都是中学还没念完就退学了,写小说,完全玩感觉。有人说他们是用身体写小说,莫言说的他们这一路就是拿身体写小说。他们也是玩极至体验的。就是见什么事就写什么事儿。有什么体验就写什么体验,甚至他们中有人就吸毒,那棉棉据说就有吸毒经验。她的文字据说是非常的不一样,有几个句子是能飞起来的。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写小说有点疯狂,反正真把自己豁出去,用身体做实验寻找一种语感,我倒真有点佩服这种人,真把自个儿豁出去了。

老侠:二三十年代的欧洲、二战后的美国,那些“愤怒的青年”。“垮掉的一代”,嬉皮士,就是拿身体的极至体验去写作,去反对主流文化,金斯堡最好的长诗《祈祷》就是他听到母亲死讯后,狂吸毒品,然后坐在打字机前从早晨六点一直到第二天深夜,一气呵成。搞摇滚的拍电影的画画的……各种艺术创作都有这种拿身体玩感觉的人。

王朔:我看了日本有一个叫村上龙写的《近乎无限透明的蓝色》,那家伙肯定吸毒。他的有一些感受假如不吸毒真写不出,想不到那会儿人会出现那感受。我想现在的这些小孩非常讲究玩感觉,也许他们的路数倒不是那么崇拜这个翻译体了。

我觉得可能还是受过系统教育的训练的和没受过这样的教育的,对此的态度不一样。他没受过这个教育就会倾向于用自我去概括,那你受过这个教育就用洋人去概括,后者在这方面显得方便很多。当然,我这样对比,并不是贬谁,捧谁,翻译体的文字也可以很好看。

老侠:中国当代作家的困境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一种语言的困境。我们本来可以汲取的语言就非常少,加之白话文的语言实验刚有些成熟的东西就被粗暴的泛政治化语言所割断,我们就没有什么可以继承的了。从语言资源的角度讲,古汉语已经死了,古汉语中的白话部分像《红楼梦》、晚清小说、明清小品文已经部分地转化为“五四”时期的白话文。这种白话文从文学语言的角度看,只剩下不可模仿的鲁迅和可模仿的美文传统,陈独秀郭沫若等人那种张扬的语言完全被以后的泛政治化语言所吸收。再一种语言就是我俩刚才谈到翻译文体,“五四”时期或整个民国时期许多作家的成功,得益于这种翻译体。像曹禺的成名作《雷雨》是模仿奥尼尔的产物,后来最著名的《北京人》是从契河夫的戏剧中获得启示。鲁迅的成名作《狂人日记》也有果戈里的痕迹。但对有创造性的作家来说,模仿就是一种创造性的语言实验。成功的如鲁迅、曹禺等。

王朔:我就看上海的那个什么施存蜇、穆时英等人的小说,那种翻译体的感觉特别重。他们甚至那个时期就时髦地在行文中加上英文啦。

老侠:行文中夹英文从二十年代就开始了。

王朔:你说国外有没有这种文言与白话之分?

老侠:我就知道英语中有古英文与现代英语之分,但两者之间的差别肯定没有咱们的文言与白话的差别这么大。如果要语的一以贯之。中国的白话文革命是因为整体反传统的需要,也因为古汉语的普及率太低,与民间的口语差别太大,老百姓不说文言文。

王朔:要说起来汉语也有几千年了,但到我们,不过才一百多年,从白话文开始,我们的语言,完全是白话文的传统。

老侠:当代中国的文学语言,最深广也最能具有原创性的语言资源在口语中,但是当代口语中有一种特麻烦的东西,就是一九四九年以后的泛政治化,慢慢地,不管是哪儿的口语,都被政治语言强行同化,我想也应该搞白话文革命了。

西方的语言革命是文艺复兴对拉丁文的反叛,但丁就开始抛弃象征罗马天主教权的拉丁文,用意大利的民族语言写作,并写了论民族语言的论文《论俗语》。宗教改革时马丁。路德用日耳曼的民族语言翻译《圣经》,他对德语的最大贡献就在这里。那种语言革命实际上是民族主义思潮的一部分。是欧洲各国对统一的拉丁语的反叛,也是对罗马统一教权的反叛。没有中国的古汉语言自身固有的那种地方性的民间的感觉了。这种泛政治化的语言有三个特点:一个是极力地张扬,这种张扬以空洞的口号式的抒情为外壳,其实,这种铺排(所谓排比句式)很有点汉大赋的遗韵,凡是歌功颂德的语言,皆有这种张扬。最后变成了一种伪语言,一种朗诵腔。
即不传达说话者个人的任何东西,只传达一种权力操纵下的大概念,连爱这种最私人的词汇,都是指向大东西的。“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我爱北京天安门”等等。泛政治化的语言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它的暴力性,语言中充满了仇恨与火药味。

类似的充满暴力、血腥的词汇经过“文革”已经成为我们语言的一部分,我们思维的一部分,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要想把这些咬牙切齿的语言从我们日常的口语中驱逐出去,非得等下一代人彻底被港台的大众文化同化。

当代口语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一种标准的、权威的、播音式的腔调,从延安的新华社就开始,后来就成为一种生活中语言表述的常态,这种腔调是百分之百的权力语言,夏青和葛兰的腔调成为所有广播、电视新闻、专题片的标准腔调,一种有控制的朗诵腔,也成为人们在单位在会议上发言的标准蓝本。

现在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仍然有这种腔调,它所传达的就是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那时还有一种以赵树理为代表的民间土语,主要是所谓的“山药蛋子”语言。

但是“文革”后的陕北作家似乎已经不再用了。还有孙犁的那种所谓的清纯的语言,实际上是美文传统,只红了一阵,就被泛政治化的语言吞没了。

新时期的一大批右派作家、知青作家的作品就是这种泛政治化语言的延续,只不过多了刘白羽式的抒情和美文。《重放的鲜花》之后,一批右派作家如日中天,加上他们受过苦,就觉得我们有资格向大众向社会宣布真理。后来呢,大家发现这种语言不行了,语言便开始了分化。像你的那种口语,寻根派的那种美文,张承志的那种抒情加美文。从八十年代获奖的作品看,要么是右派作家的真理训词,要么是美文。钟阿城的“三王”走的就是美文的路数。但是,我觉得中国的美文从古代开始就在根子上有问题。这种美文把语言变成一种虚飘的东西,可以把人世的苦难、内心的挣扎全部抹平,等于是用一朵玫瑰装饰伤口,当然这玫瑰可能很漂亮,但不是长在土里的玫瑰,而是人工培植的专门用来装饰伤口、丑陋的玫瑰。这种虚饰的作用与泛政治化语言的大抒情是同一种东西。周作人的小品文可以把他当了汉奸,受到全民族的唾骂之时内心挣扎抹得天衣无缝,好像他一直在游山玩水,溜鸟赏月。

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以及孙犁的文字,都属此类。这种中国式的美文也可以与日本的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的那种美文相对比。日本人是有一种文字传统,唯美主义的物之哀,但这种唯美主义的文字底下的那种东西极为惨烈而狰狞,特别是三岛的《金阁寺》,敏锐细腻的文字都透出那么尖锐的锋芒,人与世界的难以交流,对美的仇恨,对死的渴望。再看阿城等人的东西,他们的美文表现的是那种老庄式的超脱人格。

有一个女作家的语言是例外,就是湖南的残雪,怪、冷,语言中有种冷彻骨头的怪笑。她的人物都是心理上特别阴暗的那种。她的作品呢,受卡夫卡影响,她经常写点关于卡夫卡的东西,一九八五年吧,她的第一个中篇《苍老的浮云》在《中国》上发表,这之前曾在北京作为手抄本流传。我觉得她是得了点卡夫卡真传的作家。

王朔:我看她最近写一些东西还是那样的,写一个火车上的事,荒诞的、怪异的。我觉得每一个成了名的作家,总要有一二样真东西,它不是瞎蒙的。我看过的这些出了名的作家,就是觉得柯云路是瞎蒙事的,没写过什么太高的东西,后来他就写报告文学了,在传统的老古董中云山雾罩的,其实什么也没有。剩下的作家,大部分都有一二下子,我觉得说哪个作家有多么好也说不上。你说他有的作品好,大部分作品不是总那么好,还说得过去。大部分写家呢,我都觉得他或她的成名作好一点儿,后来越写就越水了。实际上,我觉得成名作之后的水是普遍现象,他个人缺少一种动力或内在的力量。这是瞎猜了,很难说的。你觉得张承志那种语言是哪一路的?他也很强调美文。

老侠:张承志等一批知青作家的语言,是那种美又加大抒情的东西,杨朔、刘白羽、贺敬之等人留下的痕迹在他们的作品中特别明显。他们的这种文字和他们想用这种文字表达的,实际上与王蒙等右派作家是同一套路数,即粉饰苦难,黄土地的浪漫情怀,像张承志的《黑骏马》、《北方的河》,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雨》,王安忆的《本次列车终点》,包括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要么把知青和农村生活浪漫化,甚至柔情化,知青的生活多么淳朴,人民的怀抱多么宽厚温暖,青年人的志向多么纯洁高尚。要么是回城后的失落,在大城市的茫茫人海中不知所措,不知所归。这种知青的虚假浪漫情怀在九十年代变成了衣锦还乡的故地重游,许多有了点名有了点钱的知青还带着子女进行点“忆苦思甜”式的教育,但无论怎么抒情、浪漫。怀念、淳朴,大家都呆在城市中遥想当年,却没人真的去淳朴浪漫一生。倒是那些在当地结婚生孩子的知青,言谈中透着无尽的无奈。那么一场浩浩荡荡的上山下乡运动,几乎把一代青年人的机会全部断送掉了。在城市里四处串连、煽风点火、打打杀杀的红卫兵,变成了“大有作为”的新一代农民。但是,知青生活的艰苦、知青回城欲望的强烈,而且涉及到多少个家庭,一种强制性的人口迁徙,却以高尚的口号包装。唉,就是这么怪诞,他们一回城反倒欣赏起那种老牛炊烟茫茫丛林一望无尽的黑土地了,所有的灾难一笔勾销,在他们笔下变成一种青春理想主义和淳朴田园风光相结合的浪漫情怀,从没有人认真地自省。张承志就更过分了,九十年代居然高歌红卫兵时代的理想主义,拒绝或抵抗大众文化的物欲横流,他九十年代的东西比起他八十年代的知青作品,少了温情,多了残忍和仇恨,有一种红卫兵时代的暴力倾向,咬牙切齿地撕名片。其实这年代,地道的港台式的大众文化比起这些自称为精英们的理想主义不知要好多少倍。我宁看《还珠格格》,也不看《雍正王朝》,宁看琼瑶金庸的消闲,也不看张承志式的仇恨、暴力。九十年代,精英文化对主流的包装,其恶毒与有害,还甚于大众文化。两害相权取其轻。

回头再谈这批知青作家,他们抒发了一阵黄土地情怀后,跟着阿城去寻根了,韩少功的《爸、爸、爸》。王安忆的《小鲍庄》、张伟的《古船》等等,成为一时热点,无非是受《百年孤独》的神神怪怪的影响而已。“寻根派”的东西中没有任何他们自己的东西,是硬编出来的。这些人不掉书袋子,开始“掉县志”了,写一个地方,都要以县志所记载的东西来证明此地的根就是三皇五帝的发祥地,是这几千年文明渊远流长的正根。

王朔:我刚开始写小说也有这种感觉,用大话、用抒情,我之所以走上口语,是因为我后来发现我除了大话没有别的话。尤其当涉及到情感方面时,涉及到一些抽象的想象,要么用成语,要么没话,对这种大话的运用,我本身就有限制,不能像有人那么轻车熟路,运用自如。而且“文革”时找们表达感情都是夸张的,我们不知道具体的细微的事物才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我们只是在对巨大的抽象的事物表达热爱。这种语富用在日常生活中,因为其巨大而显得可笑。

老侠:当代作家中,你是纯粹从当代口语中提炼文学语言的极少数之一,而且比较成功。从当代口语中提炼文学语言非常困难,因为我们的当代语言已经被政治强暴得只剩大话和空话了。但你却用一种民间的近乎油滑的智慧亵渎了这种红色的暴力的语言。大话与我们的日常生活的实际情感无关,而我们就只有这种大话。要么,我们全失语,找不到表达的真实方法,要么,我们就开玩笑,把那些貌似崇高的东西作为笑话讲给别人听。笑,特别是反讽式的幽默,很容易使庄严的面目在轻松的对话中威严扫地。在禁忌渗入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时,人是不会真正开心一笑的。严肃、板起面孔、黄土地般的深沉……人们对你的小说感兴趣,与其说是你写了那些痞子,不如说是你那种近于政治笑话、文化笑话的语言,有时在某个特定的场合这种笑话是扎人的,扎得特别狠,而你明知它扎人却还要笑。

王朔:那时我觉得陆文夫的小说文字好看。前几年我又重看一遍,我发现如果拿掉“文革”语言,他的小说文字其实很苍白,没法看了。你所说的刘白羽、杨朔他们在表达感情时的腔调是夸张的,大多数人都这样。包括张承志的《黑骏马》也有这个问题,表达夸张的情感大家驾轻就熟,甚至可以说有这个传统。

老侠:绝对是传统,看看汉大赋与古代的所有墓志铭以及各类封号,从根上我们就是个大话空话的民族,“文革”只不过是这传统的登峰造极。不,我都不敢说“文革”是登峰造极,因为这传统还有很强的生命力,说不定哪天它又火了起来,又弄出个比“文革”还要“文革”的大话时代。我们现在的精英们就在用另一种腔调说大话,像张承志的抵抗文学的那种大话,像二十一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的那种大话,像《刺秦》中的那种大话,像李泽厚等人的中国文化将拯救人类的那种大话,不过是用舶来的词汇与说法重新包装了一下。

王朔:现在我看到的一些文字在逐渐摆脱这类大话,但痕迹还是能看出来的。后来的刘震云、池莉等新人出现后,大家都说他们的文字“白”,鸡毛蒜皮的事不可能太大话。当然我认为刘震云的文字并不白,还是有一些韵味的。我想可以将后来的文字分为两种:一种是感情外露的,很激情的,比如流行的报告文学。一种是平静的很内向的,比如我觉得现在呢,王安忆的小说文字就不激情也不张扬,她的文字有分析的味道,也挺好看,并不是简单地说事儿。五十年代那批作家,王蒙、张洁等还有一种战斗性和锋芒所在。但其它如丛维熙、刘心武等,我有种感觉,作者有劲使不上。他们的姿态很前倾,可是文字又帮不上忙。但谁知道呢?硬撑着写下去,没准儿就撞上了,老树抽新枝什么的。

老侠:还得讲讲口语。你的北京口语不是地道的老北京,你们军队大院的孩子是属于新北京。你们的腔调是京味的,“儿”化语音,但语言中的词汇都是政治化的,这些年又加上了文化热的,大量的时髦词汇进入了。包括外国的时髦作家、诗人、理论家什么的。你的口语是把政治的庄严和这些文化时尚一勺烩了,挨着个儿地亵渎,从“文革”的理想崇高到尼采、萨特、弗洛伊德……你在各种对话中制造那种笑话情境,无论多严肃的东西,一进去肯定让人发笑。那些小痞子四六不认,把知识界当时所尊奉的。从中汲取资源的严肃的东西以玩笑的方式表达出来,你的这种文字尽管姿态很低,贴近具体生活和边缘人物,但有种爱谁谁的目中无人。那些不断变换面孔,追逐时尚的文化人们,抛弃了革命那一套。又拥抱舶来的各种主义各种腕儿,而你从“文革”开涮,一路涮到知识界的最新偶像。

王朔:我不是成心要拿谁开涮,就是怎么感觉怎么写。口语的腔调是我在文字上走头无路时的最后退路,再不用口语,我就没了语言,我就写不了小说,我童年的梦不就白做了。为了写小说的梦想,我只能蒙着硬拿口语说事儿了。

第二十一篇 年轻一代的“身体政治学”

老侠:从“文革”结束到现在,中国的文人还背靠着一种虚幻的光环,开始时,这种虚幻的光环照耀的是先锋的导演。

小说家、歌手、理论家的叛逆和反抗,从《今天》文学到《黄土地》到崔健的歌。你的小说,都沾了这种反叛之光。是“文革”意识形态的大背景突出了或夸大了这些人的反叛的尖锐性和深刻性,但是随着这种政治光环的黯淡及至消失,先锋失去了反衬,叛逆失去了背景,大家一看,我们原来只是在说别人说过的话,我们无非就是苏联的“解冻文学”,无非说着“五四”前辈们早已说过的话。于是大家都再也找不到立足点了,有人就去寻根,有人就投入大众文化,有人就追逐西方的最新时尚。先锋导演们开始归正,理论精英们也开始归正,小说家们基本无事可干了,就写些旧的感叹,比如苏童的火与余秋雨的火是同样的。苏童是张爱玲极为拙劣的翻版,余秋雨是寻根文学,是李泽厚的中国文化拯救人类说的通俗化,还有甚嚣尘上的本土化思潮,拿东方主义和西方的殖民主义批判说事儿。

“文革”刚结束是中国文人的发情期,因发情太突然而不觉变态。如果有一天真的自由了,可以不受限制地写作了,我们还能写些什么?那时才是真正的失语,连虚假的大话都没有了。
一百多年的反叛,剩下的东西寥寥。港台的文化已经就是我们的明天了。

王朔:我印象中是有一种腔调,就经常说一个作者没有站在更高的角度来写,把自己等同于作品中的人物,我觉得他这种腔调这个意思并不是要你对自己的作品有一个自我批判的态度,实际上他是要求你要高于你所描写的人物。我写东西从来没有过俯视我的人物的态度。人物也有他自己的宿命,并不是我摆弄玩的玩具,想拆就拆,想俯视就俯视,有时,我反而觉得自己才应该是被俯视的。

老侠:当时,徐星他们的那路子与你的人物有共同的腔调,只不过他们是学来的,是美国的《在路上》的腔调,你是自己硬写出来的,因为像你自己所说,要写东西你在语言上没有别的选择了。

王朔:说实在的,徐星们的生活跟我的生活有非常接近的地方,现在很多的年轻人都是在这个路子上开始写作,他们那几篇东西,不能轻视,影响到现在。看得出来,很多人都这样写,包括绵绵他们的小说,大城市中的,写当代年轻人的生活状态。

老侠:我们这代人年轻时的那种混不吝的生活状态,有一种抗争在。他们的这种混不论的东西也有一种抗争在,二者有什么不同吗?比如你及徐星的那些小痞子,姜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那些“文革”中的孩子,与绵绵他们的那种感觉是同一个东西吗?是两个东西?还是一种延续?

王朔:是一种延续,只不过他们的环境有点伪小康伪中产阶级的氛围,他们的那种状态包括吸毒就更像西方的痞子文学,而不像我们那时的打仗斗殴偷东西弄女孩。但我觉得虽然具体的环境有了些表面变化,但里面的东西没有变,是同属于年轻人的东西,是一种本能的身体性的反抗或沉沦。颓唐,用你的话说就是“身体政治学”。

老侠:我们虽然没到法兰克富学派所批判的那种“富裕的疾病”、“喜气洋洋的灾难”的份上,但表面上的灯红酒绿、私宅私车已经很像了,真能蒙住许多人,特别是老外。
王朔:就算它是一张皮,也总算有了这张皮。问一句,你说贾平凹的语言是陕西口语呢还是纯粹的白话?

老侠:贾平凹的文字是一种特别混沌的东西,他的早期作品中也是黄土地的浪漫情怀。后来他想写城市,原来的美文用不上了,又没那种驾驭西北口语的能力。
如果一个作家无法摆平自己,提起笔来就只能是四不像。他的《废都》,在语言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用惯的土块子美文使不上,他把自己摆在哪儿?最后就有些《金瓶梅》加《红楼梦》了。

王朔:你要这么说,我倒觉得尤其是贾平凹他们那种陕西的作家中,有一些跟古汉语通着的东西。他的东西你看的时候,就觉得他背着很大一个文化包袱,他自己也不觉得累?他是很得意那种所谓的文化意味。文化内涵。就像余秋雨很得意他的那些触景生情的文明碎片。寻根小说他们都强调这种文化背景对文字的影响,设置情节人物时,都要求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

老侠:其实是什么也没有,连碎片都没有,他们自己都不信的东西就拿出来给别人看的,用祖上的东西向这些纸醉金迷的中产阶级们摆摆阔、示示威。这些寻根者与知青、右派作家们用所受的苦难摆阔、示威、展示是一样的。鲁迅说他翻遍历史,才从字缝中读出歪歪斜斜的“吃人”二字。那我翻遍新时期的文学,才从字缝中读出“圣洁”二字。他们一个赛一个的圣洁,人人都是受难者,而且是不计个人恩怨的,把人民、国家、人类命运放在心窝里的受难者。
王朔:你譬如说梁晓声,他显得道德激情很重,正义感很强。当然我也相信他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很多人很反感他的这种正义姿态?

老侠:就是他把自己摘得特别干净,他就是个完人,他就是这么牛气,他就有资格横扫一切害人虫,包括美国总统克林顿,他全无敌。那个劲,与张承志的圣洁是一回事。在当时的右派文学、知青文学中,作家笔下的主人公都是接近于完美的人,即便面对强权有些力不从心力所不及,但那也是环境太险恶的原因,跟他本身的完美无关。正是因为这种接近于自吹自擂自爱自怜的完美人格,面对“文革”的大灾难时他们才能飞起来,翱翔、俯视,他们的文字才能变得那么浪漫轻飘。史铁生以《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成名,我倒是更喜欢他的《午间半小时》,那篇小东西是真东西。而他的清平湾就跟其他的自我完美搅到一块了。中国知识分子,中国作家所面对的是同一个问题:就是当持续了半个世纪的民族大灾难已经发生而且余震不断的时候,应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和方式去面对灾难?我觉得最大的虚伪是他们首先搞清自己,把自己放在控诉者和审判者的位置上,从来没有人或者是极少有人问过自己,出于自愿也好,被逼无奈也好,我是否参与了制造这灾难?我是不是同谋者?我应不应该负一份哪怕仅仅是道义上的责任?没有这些自我灵魂的拷问,就不会有真东西。摘净自己就等于摘净了所有的刽子手。所以中国的文字都带有虚饰性,美化自己也美化苦难,美化苦难就等于为苦难开脱。

王朔:我觉得他们并不以为是在虚饰什么,他们把这个东西弄得境界特别高,也不怕累着。你说他会不会就觉得这才是本来面目?这才是苦难或灾难的全部?

老侠:他们的文字给你的一种感觉是:正义终将战胜邪恶,我就是在黑暗中坚持到光明的一刻。这种东西具有奇效,当苦难不能被公开时,人们沉默、认同这苦难,无动于衷到麻木、植物人的程度。而当苦难能够公开时,苦难就变成了一种捞取社会地位、权力、光荣的资本,甚至就是科举的那种敲门砖。我是右派,我受过苦;我是知青,我插过队;我是牛鬼蛇神,我挨过批斗。蹲过牛棚……那么社会就应该尊敬我、补偿我,我有权向社会索取一切。凭什么?就凭我受过苦受过迫害。

走过雪山草地的人,有长征勋章,挖过地道炸过鬼子碉堡的人有抗战勋章,打过南京的人有解放勋章,打过美国鬼子的人有抗美援朝勋章,那么我们抗过“四人帮”,给党提过意见成了右派,我们就应该得到右派勋章。牛鬼蛇神勋章,把我的苦难挂在胸前,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受过苦,我有权要求一切,更有权控诉别人和美化自己。

苏联的七十年铁幕,不论怎样还有一本《古拉格群岛》,还有人扪心自问,我应该为这铁幕的存在负什么责任。我为什么在有机会反抗时没有做什么,甚至连简单的质疑,抱着电线杆高声大喊的动作都没做。我们是受害者,这确定无疑。我们难道不是同谋吗?起码该问问自己。
“文革”时,我是小学生,没有红卫兵的那种壮举,但回想起来,整个社会的残忍也是从娃娃就做起,就抓起。记得最清楚的事,我曾经在十一二岁时对一个和我奶奶同龄的老头儿残忍了一把。那老头叫尹海,当过几天国民党兵,后来开小差儿跑了。他住我家楼下,以个体剃头为业,就是拿着个铁钹子,一橹就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颤音要好久才能消失。他和我奶奶关系不错。“文革”来了,他是历史反革命,儿子与他划清界限,他不能再给别人剃头了,被迫从家中搬出来,住在我们院锅炉房中一间几平米的小屋里,又阴又潮,除了床屋里就没地儿了,他以捡破烂为生。我们院还有一个叫“东方”的日本女人,她与老尹海一起挨整,每天我们早请示晚汇报表忠心跳忠字舞时,尹海与东方就在前面低头请罪。老尹海剃了大秃头,刮得锃亮。有一天我和几个伙伴边走边找乐子,忽然看见在垃圾堆中翻来翻去的老尹海的秃头,在阳光下愈发闪亮。

我一下两眼放光,有了玩意了。我们走过去,高声喊:“老尹海,把头抬起来。

把铸儿头伸过来,让我弹几个脑瓜嘣!”老尹海望着我,一脸无奈的乞求相,他说:“三儿(我在家排行老三),我和你奶岁数差不多,又是老邻居,以前总给你们哥儿几个剃头,就饶过我这一回。”我说:“不行!一定要弹!”

他又乞求了几句,看通不过,就退一步商量道:“那你实在要弹,三儿,我转过去,你弹我的后脑勺,行不?”我说:“你这个老家伙够滑头的,怪不得定你是历史反革命。不行,我今天非弹你的锛儿头。”其他几个小孩也跟着哄,把老尹海的装破烂的筐打翻了,七嘴八舌地说,“不让弹,你以后就别想再捡破烂了。”老尹海无奈,只好硬撑着伸过头。阳光很酷,他的额头布满渗出的细小汗珠,我全不知道这是一种多么大的人格侮辱,他的岁数可以做我的爷爷,他人和善又幽默,以前常在剃头时给我讲笑话,可那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好玩,我狠狠地弹了他闪亮的布满汗珠的额头,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弹了。老尹海最后低下头,转过身去,背对着我们收检散了一地的破烂。现在想想,他一定流泪了,不光是眼泪,而且是往心里流的耻辱,人的心如果会出血,一定是在我的手指甲弹在他铸儿头上的时刻。后来,老尹海一见到我们,大老远就振臂高呼:“向红小兵学习!向红小兵致敬!”逗得我们大笑。类似的残忍以及对残忍的自得其乐,我在小时候没少干。

这种行为与专门打砸抢、揪斗别人的红卫兵没有什么实质的区别。我们这些人,有一种娘胎中带出来的不拿人当人的残暴凶狠。在视人如草芥的时代,我们谁也脱不掉责任,洗不清自己!
王朔:你讲的这种自我摘除或自我美化,似乎里面也有一种真相。后来我就发现,他等于说个人在一种苦难中防卫,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使自己在逆境中成长,确实这种逻辑能张扬出某种东西来,也真能蒙住他自己和跟他有共同命运共同感叹的人。写这种个人感悟的时候,他当然不会有你说的那种追问自己的东西,当然不会认为自己该负什么责任。他在这种心态中追问别人。追问历史就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可以说在这方面他们学有专长,有一种只有我才可以这么追求的优越感。

我倒觉得可以通过个人的精神境界的升华来追问历史,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还有一点就是,苦难对个人不见得就是坏事,青春在哪儿都是闪光的,他们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写的。文学作品有这种传递功能,我作为一个读者来说,潜移默化地,我就觉得我能接受这个,怎么说呢,这个苦难辩证法。苦难不见得是坏事,每个人都可以经过苦难得到升华,甚至变得更纯粹。我现在是肯定这一点的,也就是你说的:最基本的是非感没被挫伤,人肯定可以在苦难中锤炼自己,但不能在一部作品中从头至尾都是这个乃至全部作品都是这个,那就会给我一种印象:受苦是应该的,是好事儿,这种事还是少了,上山下乡也好,文化大革命也好,对中国人来说都是活该了,或者说是用苦难成全你们了,是让你们到西天路上取经必要的考验,是“广阔天地炼红心”了。

现在有一个基本立场了,不论说忧患意识也好,危机意识也好,让人听起来都觉得挺可笑的,好像大家都要主动找苦难,找罪受,其实大家都不在乎,都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都不那么斤斤计较所受的苦,最坏能坏到哪里去?最坏也不过是自我锤炼一把就是了。那我就觉得再损点说,这路文学其实是为完全反人性的东西松绑了,是给它从屈辱柱子上摘下来了,起码是这么一个动作,或者是一种原谅、一种互相安慰。

老侠:揩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他们又以战斗的姿态挣钱去了。

王朔:我以前说的帮凶也包括这种把反人性的东西从耻辱柱上摘下来。我觉得他要是认为至多是自我锤炼了一把,这个基础上的道德立场是站得住的话,他就会理直气壮,通过那个时候锤炼出的纯粹情感来质问今天的人,什么物欲横流拜金主义呀,什么丧失理想丧失原则呀,这里肯定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自我优越感,即我们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坚持了自己的原则,我们有资格质问今天的享乐主义。但是这种坚持是没法证明的,只不过是自我标榜。我就觉得要是那时候真正那么多人坚持了,何至于沦落到今天的物欲横流、享乐主义。既然没有,既然是自我标榜,再回过头来谴责今天。这样的作家、这样的知识分子,是没有一个基本立场的。行为就显得可疑了。

我不是说今天是不能质问的或没有什么可谴责的,我就觉得批判的质问起码要有一个基本的人性立场,不能从反人性的立场去质问去批判去谴责。站在反人性的立场上质问今天的拜金主义,就等于是反人性者的帮凶。

老侠:他实际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羽毛已被拔光了,他还要做一些塑料的或用更高级的人工合成材料制造的人工羽毛。作为一个苦难的亲历者,他只控诉不反省,只美化自己不自我批判。他要为自己摘清自己的时候,他肯定要像屈原那样摆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进而摆出众人皆溃逃我独坚持的姿态,于是就把两种姿态合在一起,合铸成一种狂妄:一是用受难者的亲历美化自己,二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救主,他在苦难中的那种坚持的姿态使他有资格教导人民。统领众生,可以成为道德的立法者和审判者。他所塑造出的苦难人格就成了一个道德标准与人格偶像。

王朔:我还发现他们另一个克敌制胜的法宝,使这样的作家。这样的作品。这样的自我标榜合理化和道义化。就是他们的作品在美化自己的同时夹带着歌颂人民。

苦难使得他们有机会接触人民,而我们的新!日传统表面上都说人民是伟大的,是主人、是动力、是土地,他们就是种子,在苦难的人民中开花结果,就从这里获得合理性和道义力量。他从苦难中看到了美好。善良、不屈,看到了民族的脊梁,看到了中华民族的本来面目。于是,这件事。这种经历苦难就变成了一个传奇故事,变成了一个发现真理的过程。

老侠:最早的右派文学代表作就叫《天云山传奇》,右派的浪漫故事,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就变成了深山中的传奇。

这个影片轰动之时,我爸的一个同事,一九五七年成了右派,他看完这片子跟我爸说:要是右派都这么浪漫,我甘愿当一辈子。

王朔:他们就有这个本领,把苦难变成生死恋,再把生死恋变成诗。歌颂人民使他们似乎与人民站在一起了。好多作品好像有了这个就可以不管别的了。只要我和人民搞到一起,一切都由不值变成值得了。可我觉得人民在这里是可疑的。当然,人民里有朴素的、善良的,但大多数情况下,人民也可以当帮凶,这点儿事其实大家都明白的,你不能把一个普通人对你的一点好意扩大为整个人民的爱和善,你把它扩大到普遍的程度,就是一种不诚实,一种献媚。

老侠:中国传统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民可载舟亦可覆舟,民为重君为轻。知识分子把这种传统作为一种退路,比如被称为人民诗人的白居易,在诗中同情抽象的人民,在生活中把具体的人,少女当雏妓买来,到二十岁左右就嫌老了,和马匹一起卖掉。

王朔:谁的作品一提到人民,似乎就注定是伟大的,其他的作品怎么样就可以不提了。好多人通过这个使自己的作品得到肯定,最基本的文学的东西达到达不到,也就不必太认真了。这也是一种媚俗。最后似乎连武侠小说就因为读者多一点,也就天然具备了人民性,有了天然的人民性就可以列为经典。好像是为多数人就是为人民,为人民就是为艺术。

老侠:其实,什么是人民?鲁迅笔下的阿Q,这是人民。

华老栓,这是人民。祥林嫂,这是人民。鲁迅对人民的面目看得很清楚。到了后来,阿Q变成了赵光腚,就是周立波的《暴风骤雨》里的最有革命觉悟的农民。

再到了“文革”后,赵光腚又变成了“郭犏子”。这些人的共同特点都是村子里的二流子,懒汉,都喜欢凑热闹,喜欢革别人的命。穷得连条裤子都穿不上的人,一遇机会能合法抢劫,他肯定最积极也最心狠手辣。

第二十二篇 港台“普通话”大泛滥

王朔:现在,我倒觉得能够彻底打败“文革”语言的,能够抓住最多数大众的,只有港台大众文化,港台式的软语普通话现在已经直接威胁到以北方方言为腔调的普通话了。老上海滩的东西全在港台,它现在已大举反攻大陆,再过一些时间,北方的鸳鸯蝴蝶派也好,南方的靡靡之音也好,大众的小品也好,精神的小品文也好,全都过到港台,在那儿沤着、发酵,然后再加点西方的东西,商业化一包装,工业化一制作,全成了已经做了二十年的群众工作,从娃娃抓起,现在的小孩一口‘鸟语’,等这些娃娃长成人,想学术都说不好庄严的腔调了,港台一回大陆,基本上是攻必克,战必胜。所以我们这一代的语言,好的也好,坏的也好,统统被港台鸟语给吞没了。现在,像你我这样的三四十岁的人,还知道北方方言这个话的妙处,你再看二十年以后,就是这种“广普话”,广东普通话,我觉得就该是它的天下了。

甚至现在的年轻人因为对广普话的熟悉,老看粤语片,广东话的幽默他们也懂了,笑话都开在这里面,用典也用在这上面。其实最终可能被广东话给化掉了,全国人民统一到广东普通话上。“一国两制”,主权在你,话权在我。

老侠:港台普通话或广东普通话已经占领了大部分娱乐性的电视、广播,它有示范性,现在全国各电视台综艺节目的主持人,甚至中央台的大型晚会上的主持人,为了取悦大众,全部学港台主持人的腔调,包括调侃、开玩笑。这个港台文化、广东普通话的影响。浸透力太强了,你想想像余秋雨这样的五六十年代大学毕业的人,完全接受刘白羽大抒情传统的人,以“石一歌”的笔名在“文革”中引吭高歌的人,给他针尖那么小的事就能放大到民族、国家、人类、真理的人,也经不住广东普通话的诱惑,他的《文化苦旅》中就有许多句子是受港台流行歌曲的影响,有的句子好像就是从那些流行歌曲中抄下来的,比如“殷殷地企盼着”这类句子。“老公”已经通行全国,有些港台词汇也进入学术领域,如“达成”、“企划”什么的,原来咱还真没有。这套港台的普通话系统,你觉得现在也好,未来也罢,对中国的创作,当然也包括人们的日常生活语言、大众文化语言、它的渗透力到底有多强,会不会成为一种不可阻挡的大趋势,大家将来只能说这些“鸟语”了。

王朔:它现在当然还没有渗透到小说创作里来,我觉得就是因为写小说的,还没人好意思用广东普通话写。所谓后来的,也就是七十年代出生的,其中有一些没长进的,就在那些流行刊物上用“鸟语”了,像《希望》、《女友》等等,有些小女人用,有一些大男人也用,在这些刊物上写一些“寄语”之类的东西,用的语言方式都是港台的那些,似乎一给青年朋友“寄语”,除了“鸟语”就没的可用了。这些用此种语言的人当然写的不是正经的小说,就是那种其实大部分属于随笔类的东西。这类刊物也有连载小说,就是给七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人看的,这起码说明它所关注的读者群已经有了,它是有意识地用这种“鸟语”吸引那一代读者。我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非常习惯接受那种比较软的温情的腔调,不像我们年轻时听的都是硬邦邦的口号。这种“鸟语”最讨厌的是滥用形容词,就是特别强调那种惆怅呀、那种寂寞呀,强调青春期的那些种种不适应……这些刊物上那种情结的文字非常多,大部分都是,特别碜人。

老侠:是不是年轻人中的大部分,由于青春期的原因,就喜欢这种软语,不分中国外国,也不分什么时代。我们讨厌这种软语,是不是因为没赶上这个“好时代”?

王朔:这我不太清楚。反正许多人认为这种语言是美的,美学的,因为它软,其实这种软也让人很舒服的。以前的那种刘白羽、魏巍式的美文,那种豪放派的大抒情的,真的是要被婉约派的小情小调代替了。

老侠:“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代替了“大江东去浪淘尽”。

中国古代的文人,包括后来的文学史,都是扬“豪放”,贬‘婉约“,苏武、辛弃疾等人的豪放在大部分搞文学史的人的眼中,肯定要超过柳永、晏殊等人的婉约。前者是”文以载道“,后者是”文以抒情“,一载道就是大道理,一抒情就是小情调。

前者温柔敦厚,后者缠绵悱恻。我们被豪放压得太久了,是需要一些婉约。现在,主旋律的豪放有些强驽之末了,大众文化的婉约已成为大众文化的主旋律。我觉得,港台的婉约比起大陆自己土产的婉约要更纯粹,更少大道理的渗透,所以现在的年轻人更喜欢港台。

王朔:港台是不是最终能够渗透进大陆小说,把咱这儿的小说全改样,我觉得就要看港台的大部分文字,特别是流行杂志上的文字都是这样的东西。如果是,那我想大陆恐怕也不能幸免,就是说将来最起码是大众文化这块儿,流行杂志、流行报刊,包括电视电影无法抗拒这种语言方式。

老侠:像台湾的余光中的诗和散文就特别软,读上去宋词婉约派的痕迹特别重。他有一篇著名的散文,叫《冷雨》吧,那种腔调已经软得近于流行歌的歌词了。

王朔:我发现现在的古装戏里说的不三不四的那种方言已经有点港台味了。现在的时装戏已然被港台渗入。前段时间北京播的两个青春偶像剧,一个叫《真情道白》,有些人戏称为“真傻道白”,这戏中的主角由胡兵主演,他说一口台湾腔,这太奇怪了,大陆土生土长的演员能这么快地在语言上港台化,演女主角的瞿颖还好点儿。但是这个戏里头完全是港台那套了,它已经进入到时装剧,已经不是说我们看的是港台戏了,或者说香港那一套古装戏的腔调,就是大陆自己的时装戏,借用的都是这一套。大陆时装戏的潮流就是合流倾向,即大陆、台湾和香港的演员合在一起演。还有那个《将爱情进行到底》,有些人叫“将肉麻进行到底”,也是这样。它里头一定要说些软绵绵的话,都是大家之间互相打情骂俏的软绵绵的话,好像谈恋爱只能这么软绵绵的腻乎乎的。这种类型的东西,基本的语言方式都是港台的,而且从情绪上也反映出港台的影响。我觉得使用港台的这个语言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他的情绪也都是港台的,这些杂志。影视剧的观众、读者,包括演员、作者都是港台腔的,好像他们从小就是港台这缸里泡出来的。虽然他们不生活在港台,但他接受这东西,可能他们会认为,这样的腔调才能表达年轻人的心态。

老侠:我们的青春属于党和祖国,现在的年轻人的青春属于港台。我觉得这种语言腔调传播得如此之快,与电台、广播、电视这些媒体的主持人的示范、诱导有特别大的关系,特别是电视的综艺节目,电台的什么热线啦、点歌台啦、音乐排行榜啦,几乎所有的调频台都是港台腔。
王朔:北京音乐台,原来我觉得还是非常有它自己特点的,现在越来越感觉是港台胜了。尤其是晚上十一点以后,它的播出主持人也换了,播情歌的时间到了。

哎哟,全是港台腔,就那些“世界寄语”什么的。说些肉麻的话,互相赠那个音乐贺年卡。点歌什么的也完全是港台,全是那个。这个台我有时候开车听,我觉得他现在已经很难让人忍耐了,天越黑它的港台味越重,它非常适合那个时间,好像城市夜生活的灯红酒绿跟这种港台腔完全能合上。当然我认为就北京这地方还使用这样的腔调,我听着很不自然,一觉得听不惯就感到自己老了,电台的腔调是给年轻人的,我和它变成一老一少了。也许真的再过十年它就成了,满北京都是这个,你不认,但它并不跟你战斗。你觉得它的那种来势之猛,已经到了跟它狠猛地彻底战斗一把的时候了,但是他没有什么锋芒,软软的。

老侠:就像猛的一拳砸在水中或棉花团上。

王朔:我想是不是旧中国就有这样的东西。本来就都是中国人,就容易接受这个东西,他心目中早已经有了这个东西了。比如说宋词,婉约的那种,它本来就是个传统,是软绵绵的,诉说离愁别恨喜怒哀乐的。旧上海它就是中国的,港台的大众文化不过是旧上海的延续,就是说港台腔调不是一个外来的东西。外来的东西我想可能会时尚一时,就似一阵风刮过去了。它真要是有这种传统的根儿,它作为传统就有可能在大陆也扎下根。

老侠:港台腔的风靡真是柔情似水地横扫一切。你的口语小说已经有很多读者了,有些句子和说法已经进入了人们的日常口语中,成为当代口语的一部分,但是你仍然搬不动一九四九年后形成的红色语言,搬不动那种大话大抒情。而港台的东西,它的那种软语腔调却在年轻人中把红色语言给废了,所谓糖衣炮弹谁吃谁软。

现在一些类似社会渣滓的人都是年轻人,二十岁左右,他们也没工作,去偷去抢去嫖去赌去吸毒,也有杀人未遂的,也有职业强奸犯,就是这些人什么都敢干,做人没有任何道德原则,张口就是谎话,有人曾感叹,现在的流氓也一代不如一代了,过去的黑社会、流氓还有黑社会、流氓的道德,现在的流氓已没有了“叹气”二字,跟社会的其他阶层一样,只有利益,没有哥们。他们张口说话特别胜特别粗特别下流,不带脏字就无法开口。就是这样的人,说起话来干起缺德事来特别狠,但他们都对港台歌曲、影视了如指掌,模仿港台某歌星可以假乱真,对港台的各种“星”的事情倒背如流,最喜欢听的就是关于什么周华健啦、张惠妹啦等等的轶事趣闻。有一次,两个人为争论刘德华是不是开车把某某某歌星撞了,争得差点儿动手。你看电视,觉得这些歌星影星都很像,分不清谁是谁,对我来说,他们就是个“星”,可以互相代替。

但那些小流氓却分得清清楚楚。最爱看的电视节目就是港台歌星的MTV、现场演唱会,港台的录像片。挺怪这些凶狠粗野的人怎么能对那么软绵绵的甜歌情有独钟。莫非他们心中真有那种小情小调?

王朔:现在的年轻人,不分哪个阶层,学生与社会青年,款爷与打工仔……只要他一抒情就必是这种港台的,没有这港台腔他们就不会抒情了。后来我发现抒情必须模式化,无非是用一种模式代替另一种模式,过去我们的抒情模式是由钦定政治决定的,现在的抒情模式是大众文化制造的。港台腔的风靡我觉得是因为它提供了一种抒情方式,每个人都能很快就学会,甚至当你学会了习惯了以后,就会感觉到那样抒情的需要,你需要抒情,而且需要用一种最大众化的最通俗的方式抒情。我甚至觉得它确实能打动人。比如说前一阵流行一个《心太软》,那曲调现在简直没法哼了,但在它流行那阵子,一哼就上口,而且它传达的那种情绪吧,真的是能打动人,因为那种情感的小波澜、小曲折,谁都会经历。等于就是深夜寂寞呀,不回家呀,甚至为了爱一切都自己扛呀,它真的会打动人。就是说听了你会舒服,有时你甚至觉得它说得还很准。那我就觉得,它的流行它的席卷是必然的。怎么说呢?我觉得它有那么一种普遍性,它真的是不管人在什么情况下都适用。你可以抽象地说:我不接受这东西。但具体的东西你照样接受的。

老侠:西方早就有许多思想家批判大众文化,称之为现代社会的文化工业,其特点就是机械复制,按照同一个模式,造就单面人。说这种大众文化中的复制、享乐、消谴是一种“富裕的疾病”、“喜气洋洋的灾难”,而且还说这种现代的工业一体化、机械复制、单面人,正是现代极权主义的社会基础,因为它窒息了人的怀疑的冲动、反抗的冲动,抹平了人与人之间的个性差异,从而也就等于取消了人的自由。大多数人都喜欢安逸,大众文化提供了这种安逸,遂使逃避自由成了现代人的醒目标志。他们寄希望先锋艺术怪诞艺术打破这种统一的模式化。也有人寄希望恢复古老的道德和宗教信仰。人性中这种与生俱来的世俗的东西,无所谓好坏、善恶,稍稍开一个小口,跟着就是洪水滔天。

第二十三篇 有没有不猥琐的性描写

老侠:尽管你的作品有种很痞的东西,你的冲击力、尖锐性、反讽性和批判性都是通过这种痞表现的。但我发现你有一个不痞的地方,就是性描写一点也不痞。

你的小说凡是写到男女色情的地方,跟其他当代作家比,你是相当克制的,你很少有甚至就没有赤裸裸的煽情的追求肉感刺激的描写。而且你作品中的男女人物都是小流氓类的,这种男女关系的描写居然如此清白,是不是有违你的呈现生活的本来状态的初衷?相反,中国作家在八十年代已经进行赤裸的性描写了,九十年代就形成了一种普遍化的倾向。像《废都》、《白鹿原》的性描写都很赤裸,甚至有《金瓶梅》的下流,还有一批女作家,在这方面极为生猛,作品一上来就是自摸,而且恨不得从小就知道用自摸来自慰。后来又出现了《绝对隐私》这样的男女关系实录的畅销书,出现了以婚外恋为题材的小说和电视剧,且成为收视率和运行量都很好的大众消闲品。与外国的痞子文学相比,你的性描写就更克制了。像法国的热内,美国的米勒,他们的作品的性描写包括同性恋描写都是赤裸的。那你自己要在写作中还原生活,生活中的痞子怎样生活你就怎样写。但涉及到性的时候,你把直白主义。自然主义的成分省略掉,这种大量省略的男女性关系是否能还原到你所期许的那种原汁原味的真实。
你这个被学院派称为痞子作家的人,为什么在作品中说话做事都混不吝的人物,在性爱上却如此清白、自制?

王朔:我觉得我直到今天仍没有找到一个描写性的好方法。大部分人写性是不干净的、不健康的,我倒觉得林白的《一个人的战争》、顾城的《英儿》写性写得比较好。看了他们的东西,在那种感觉中,我对写性有了点信心,觉得性关系也可以写得不那么猥琐。在中国作家中,说一千道一万,性写得就是不好。性关系也是我过去写作中的一个禁忌。当时作品中对性,写得过分,编辑也不太愿意,八十年代还不是那么性开放。我那时基本上就不直接描导胜,就是用些评议、靠些气氛来写。但现在我恐怕就要写性了,因为作品中不能避免它。回避只是无能的表现,关键是找到一种健康的心态健康的写法。

探讨人和人的关系、男女关系是很重要的,很多小说就是写男女关系。男女关系中没有性是不可能的,没有男女关系,好多事就出现不了,合合分分的,其实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性。但是动不动把性的冲突弄成性格冲突、价值冲突、生活习惯冲突,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很真实,这样写性就要付出不真实的代价,或者说夸大了生活中性关系的重要性。性就是性,在日常生活中,它是挺单纯挺简单的。包括在《过把瘾就死》这样纯粹描写家庭生活、感情生活的作品中,不写性就像缺了一条腿似的,你就没法把全部面貌写出来。

我今后的写作不会再回避这个性问题了,我会正面去写它,我觉得真实的东西都不胜,没什么不干净的。至于有些作家身胜写得让人觉得胜,觉得落俗套,是因为作者对此并没有什么个人独特的感受,或者这种性描写搁在这儿可有可无,并不特别必要,但他错误地一定要搁在这儿。还有一个是他在这问题的把握上有问题,比如很多人肿胜关系确实抱着不健康的想法。那样写的话,他会把性当成很严重的事情,他把这事看得过分严重,写出来的东西就会显得在这上面着力过大,夸大了性的作用。那些年有人写性也经常过分强调性的作用。我个人的性欲比较正常。我当然觉得性这东西很重要,但我没有把它当成决定性的,性对一般人来说,没重要到可以扭曲一个人的性格的程度,我始终没这看法。我感到当我再在写作时面临性的问题时,也许可以正视这个问题,老回避也不是个办法。

老侠:中国传统文学中的性描写基本上是两种方式,一种是性就是性,赤裸裸的,没有情的性,甚至就是淫乐、纵欲,玩弄的别名,比如《金瓶梅》那种,更过分的是《肉蒲团》,用类似文学手法写成的性交姿势示范。一种是把性写成纯情,性变成了或升华为情,《红楼梦》是典型的代表,其他如《牡丹亭》那种“情可以使人生、使人死。使人死而复生”的。曹雪芹写性的方法完全是传统的,凡写到粗俗的性关系,都是毫无爱情分明的性,像凤姐戏弄贾蓉,像薛潘一群人的淫荡。但一写到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晴雯等人,就再没有赤裸裸的性了,而是精致的典雅的以情为轴心的,把性转化为完全的情。在中国,很少有把性与情融合很好的描写。要么是《金瓶梅》式的性宣泄性放纵,要么是《红楼梦》那样的把性诗意化,所谓由性到情嘛。中国人的说法叫“升华”,传统文化还以两种性观念区别人性与兽性。人性是《红楼梦》,兽性是《金瓶梅》。

王朔:所谓“升华”,在我觉得就是意淫。而对《金瓶梅》式的性描写,一定要进行道德声讨,诸如每回的诗曰什么的。

我讨厌《金瓶梅》中的性描写,更受不了那些道德说教。那个《金瓶梅》的性描写是不能模仿的,它最没意思的地方就是性描写的程式化,就是那几下子,看上一百段性描写也是那几十个字。他的写性没什么创意,没什么特点。另一种描写就是要美化性、升华到精神,贬低或忽略肉体。两种方式我都不认同。其实,我想这里面没什么窍门或神秘的东西,在我感觉,就是老老实实地写,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每次都有所不同就不同,无数次重复乃至乏味无聊就乏味无聊。性是怎么作用到精神上的,怎么作用到两人关系上的,是加深了情还是消解了情……其实性活动是很丰富的,但没有什么取巧之途,就是老实写。有时是导致喜悦的,有时候还可能是导致失败的,导致摩擦的、冲突的、生理心理紧张的、失衡的等等。我觉得有时候通篇写性也可以写得美,读上去舒服。就看写作时的状态与目的了。只能是老老实实看待性。要是说想通过性表现什么更深的意义,就太高太大了,性担当不起。

老侠:中国的性描写,《金瓶梅》是非正统的。传统中的性描写的主流是《红楼梦》式的,性一严肃起来,就成了宝黛之生死恋情,决不能沾粗俗的性,两人的交往是同读《牡丹亭》、葬花、赋诗……既扭曲了性又使情虚假化了。现代文学,涉及性描写的不多。鲁迅的作品中很少有直接性描写,最粗俗的也就是阿Q调戏尼姑了,躲在庙里幻想当了皇帝会有多少女人。像其他的《伤逝》就没有性了,只有失败的自由恋情。

鲁迅的性描写的路子仍然是传统的两种模式,他的高人一筹是在由恋情提出的社会问题上。别人写自由恋爱,最后的结合是终点。鲁迅是把别人的终点作为他的起点,自由结合了又能怎么样?真能幸福吗?最后是失败,出走,娜拉出走后又能怎么办?而当时的那些女作家写的性就是情了。郁达夫是个例外,他不是把情作为追求自由的象征,而是把性作为压抑以及冲破压抑的解放的象征,《沉沦》中的性是苦闷压抑寻求解放的象征,性被升华为反抗的宣泄的追求个人自由的高度。但是他还有另一面,一到了《迟桂花》的性就是很干净的、唯美主义的。但他的《沉沦》,在中国文学中毕竟赋予性以一种新的意义,虽然这意义是从西方舶来的。

当然,以后,别说性描写,就是情描写都没有了,像《苦菜花》是色情了,《青春之歌》是小资情调。“文革”后,文学突破了这方面的禁忌,先是情的突破,比如《第二次握手》、《爱情的位置》,性的突破是张贤亮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右派作家的特点就是要把一切都戴个高帽子或升华到某种道德的政治的生命解放的高度,特别虚假。他写性就是苦难以及解脱苦难,天崩地裂、天昏地暗、乾坤颠倒的性关系。主人公的原始生命力、道德情操和崇高理想全由于和一个女人的一次决定性的性交。他不像郁达夫那么单纯,只写性是个人解放。他还硬强加上政治方面的崇高,苦难中的再生等等。这些作品实际上与《天云山传奇》、《牧马人》、《芙蓉镇》是一样的,只是多了点性描写。后来到了张艺谋的《红高粱》,他把性张扬为一种中国人或中华民族的生命力、原始冲动,和张贤亮的那种强加或升华没什么区别。让性承担全民族的政治灾难和中华民族的生命力,岂不是太残酷太做作了吗?《菊豆》是乱伦,《大红灯笼高高挂》是妻妾成群,张艺谋是中国导演中的性专家,却没拍过一个真实的性镜头。还有王安忆的“三恋”,完全受弗洛伊德心理学的影响,我总觉得她是左手捧着弗洛伊德的心理学书,右手写着性小说,要不然,她的作品中男女性关系的发展不会那么符合本我、自我、超我的模式。这几年的作品看得比较少,不知道现在的作家是如何写性的。林白的东西只读过一篇。西方国家也有夸张的写法,比如劳伦斯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把性交的感受比喻为大海中的溺水者,太夸张,赋予性的使命太沉重太大了。中国文学从来就没有过比较好的性描写,似乎我们从根上就弄不清性与情之间是什么关系。

王朔:也没有太复杂太深奥的道理,诚实是最重要的,老老实实地写就够了。我觉得这东西只能从自己的真实生活出发,不能虚构、想象,故事可以编一个,但细节的东西必须真实。在性描写上虚构或想象,结果肯定要夸大。当然,人在生活中的性的想象除外。

老侠:但是中国文学中的这种性描写,特别是当代文学中,很难看到你说的那种健康的东西,一种真实的不夸张不猥琐的性描写。在你过去的小说中,在所谓的“痞子文学”中,性描写成了你写作的一个禁区。你一碰上它,就肯定要回避,不去正面描写它。根据你小说中的这个特点,也有一些人说,如果王朔是个痞子作家,他写的这些痞子的性却挺干净,他声称自己要原汁原味地写,就算我们相信他写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极为无耻的人是真实的,但在这些人物的性关系的描写上,他就是虚伪的不真实的,由此我们也可以怀疑,既然他在性上有所隐瞒,在其他方面也不会真实。你刚才给了我一种解释,说你找不到好的方法描写性。你觉得咱传统的文学中或当代的作品中有没有符合你的理想的那种健康而干净的性描写。你说一直没有好方法,又说你从林白的作品中得到某种启发,还有一个作家的,是谁来着?

王朔:顾城的《英儿》。

老侠:你说你将来不再回避性描写了,因为回避不了,必须要写。似乎你心中已经有了一种方法,或者和你以前的状态相比,你找到了写性的自信,可以把它写得比较健康,那你自己能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东西或方法吗?

王朔:没别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写,是什么就写什么。我觉得我在好多事情上走偏路就在于我要给他找到一个什么方法或意义……其实,这件事情本来就在这儿,你只要如实描写就是了。我原来老倾向于在这个事物本身的外面给它加一个壳,却忽略了它本来的东西,性也是。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方法,合适的角度……

最极端的时候我还想给他一锅烩,找到一种方法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我后来想明白了,其实没有这种方法。可能就是你说的,性描写变成两个模式,一个是《金瓶梅》式的,几个程式,百十句套话,多少个句子,什么时候写到都是它。还有一种就是把性诗意化,上升到一种精神活动,把人弄成神或把性弄成决定生命的一切方面的原子弹。那后来我发现要写性就必须摆脱任何模式,只写性本来是什么。我觉得其实就是把态度放正。假如我再写的话,我不会有先入为主的东西,想这个东西是否干净、是否健康呀,它就是它,在我的生活中和经验中,它提供给我多少,我就写多少东西,写到哪儿算哪儿,触及到什么算什么。但是第一是不协调什么,不为故事的结构而安排什么,就是单纯地写它。第二我也不为了什么意义而写它,我不强化什么。也就是既不贬低它也不升华它。

西方也有人搞强化的性,突出这个性的作用。比如你说的劳伦斯的《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再譬如纳博克夫《洛莉塔》。

他写性,就要写到基于小时候的某种体验,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他一定要把这个脉络关系弄清楚,性在他生活中每个时期的作用。其实在我的经验中,好像性不会对人的生理或精神产生那么大的作用。但是我发现在小说中,你写着写着会情不自禁地加重性这种东西。因为你原意是想不加什么地写它,没有什么废话,每一段都写得非常地道,但在写作过程中,你会无意识地强调它的作用。性在写作中对整个故事的影响,对人物的影响有种无意识的潜在作用。我也不敢担保我将来写到性就一定能没有这种潜在的强化,可能会有。

我看到的现在的大多数性描写,我觉得林白的那个好。因为她就是老老实实地写,就是写每一次的不一样。而大部分中国的包括外国的性描写,都是把它当作同一件东西描写的,要么是美好的,要么是快感层面的,要么是变态的,导致一些狂乱的想法。林白好像对性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认识,她写这个东西,我觉得她的态度就是不太重视性,就像对待吃饭一样,你说谁会把吃饭这东西赋予过多的意义,什么吃饭时它产生的氛围呀,它对你身体的影响呀,使你吃完饭累了呀,或好舒服呀,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有歪的邪的。吃饭就是吃饭。但就是在性的问题上,大家会生出许多莫须有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它比较隐秘,而且它总是处在一种道德的边缘状态。

那你写的时候,就会情不自禁地说:我要把它想明白了,我得对它有个态度……这些东西我想我再写到性的时候都不要有,碰到这些事自然发生了,就按照它的自然发生的样子写。因为我觉得有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要导致性这种东西的。或者性描写现在的状态,是某种强调美的结果。实际上它可能什么都是,在不同情况下它是不一样的。也可能是毫无感觉,也可能是感觉很多,有时感觉好不见得会导致好结果。我觉得,这是非常千差万别的。我对写这种东西有信心就在于:我觉得它本来是什么我就写什么。

老侠:林白的东西我读得不多,就一二篇吧,不能全面评价她的性描写。但只就我看过的东西的印象而言,给我的感觉她还是把性夸大了。有一篇东西她写到那人物很小就非常成熟了,就意识到性,就能用自摸来满足自己,这种自慰给她以后的生活生命带来了什么,似乎是取之不尽的东西。她这还是叫性负载过多。性这个东西确实有些怪诞,人人都有性经历,像穿衣吃饭一样平常,但却被人类弄得很神秘。从古至今,社会对它有无数道德的法律的禁忌,很多传统的东西都是从这个事情上来的。可能古人多看重性的生殖功能,为后代计就格外重视它,久而久之把对生殖的看重转变为对性本身的强调。最近看了一本书,是口述历史,讲六十年代西方的性革命,许多人的自述都强调那个时代由于避孕药的出现和观念的转变所带来的性解放性自由,以及由此而引发的年轻人的一系列叛逆行为。禁欲时代的性甚至成为生死攸关的问题。性本身的自然属性,被社会附加了过于沉重的功能与意义。

它在现实生活中是每个人都经历着的事,但一旦把它拿出来讨论,作为一个社会话题时,它就变成了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它负载了太多沉重的本不该由它承担的东西。所以,以常识的态度对待性描写性,是件不太容易的事。虽然我们本身的性可能很简单很平常,但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过于纷乱的性观念。文学作品中的性描写之所以写不好性,我觉得是因为作家们写的不是自己的实实在在的性经验,而是千百年来被灌输的“性观念”。

简单地说就是:不是写性本身,而是写对性的观念、态度、禁忌……就是社会强加于性的东西。

所以像你说的那种写法,以平常心看待性,它是个什么,我怎样经历了它,我就老老实实怎么描写它就够了。这种性描写在古今中外我读过的作品中和看过的艺术品中,还没有见过。这么踏踏实实地导胜,像写一顿饭那样。你能够完全摆脱在脑子里潜意识中已经扎根了的关于性的观念吗?这种路数就对吗?

王朔:就是说,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有机会写好性,这条路还没有走错。

我觉得这个东西就需要在一个较长的篇幅内把这种感觉写出来。如果一个短篇拿这个做轴心的话,只要一写,你就想负载点儿什么东西。其实很多人他经历这东西时是很激动的,自我激动,而且在平常的人生、和平的人生中这是大事,这就造成了描写当代青年的作品中,好像都要写到性,似乎都是奔这个来的,非常重大的。但是你要想让它回到应有的位置上来的话,其他的篇幅就要有。可能大多数人在写这种小说的时候,拿它当主要线索了,我觉得这样写他就在无形中加强了性。可能我写的时候自以为用平常心写它,说不定写出来一看还是在强化它。它是多少要影响到命运的,这样的影响是存在的,但我觉得不是那么大。实际上没有一件事是因为单—一个因素,这中间其实都有好多东西,但是有主要的。

而我觉得再主要的原因也没有主要到决定一切的程度。没有。

只不过有人就要突出这个罢了。

老侠:有的时候,社会在这个性的问题上需要一个非常粗俗的神话,大家都希望看到这样的神话,这就是文学作品中爱情的主题性的因素渊远流长地被不断重复描写的原因。好莱坞大片《泰坦尼克号》就是这种粗俗性神话的当代翻版。灾难加生死不渝的性爱。还有《廊桥遗梦》也属于此类性神话。人类文明把性爱变成一部生死恋性的浪漫史,要么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梁祝式的那种生死之恋,要么就是夫妻长期在一块儿发生厌倦,上床成为一种义务和负担,于是又有了婚外情。

还有就是有志青年屡受挫折,颓废之时或找女人宣泄或被情人拯救。我看过一本法国小说,叫《我的俄国母亲》,讲了一些他少年时的性经验,怎样被成熟的女人诱奸。他母亲怎样怂恿他去尝试性。后来他长大了,一直有一种狂想,幻想他的母亲怎样诱奸了他,他和母亲上床的过程描写得挺过分的,他想重回他出生之地,去体验一下在母亲的子宫中是怎样的生活,从母亲阴道里出来时是怎样的感觉。这是一种既恨又爱渐趋变态的性妄想。即便对老外来说,他描写的那种性妄想也是一种极端体验了。

八十年代的北欧,那里曾公开讨论乱伦的问题。事情的起因是一位母亲起诉自己的丈夫,说他诱奸或强奸了女儿,但女儿却公开声称不是诱奸和强奸,而是她爱父亲,像爱一个男人或情人那样爱他。那父亲也声称爱女儿,像爱一个女人那样爱她。大家就讨论这种乱伦是不是不道德,这个事件是不是违法?有一派指责这是乱伦,是不道德,当然传统的性观念肯定对此极为愤怒。但另一派则指出,只要是出于爱情的性关系就都是道德的。乱伦之所以在传统社会是不道德的是禁忌,是因为生育问题。后代的身心健康问题,血缘之间的性关系从遗传上讲很可能导致畸型儿,这是对后代不负责任,所以不道德。

但时代发展到今天,技术上完全可以解决性关系中的畸型儿问题,越来越安全的避孕措施已经消除了血缘性关系的畸型儿。

有了这种现代技术,父女之间因相爱而上床就不是什么有害他人的道德问题了。

没有血缘关系的性关系也会导致后代的痛苦。既是两性相爱,只要是两性就足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只有两性相吸相爱才是重要的。如果不把两性相爱作为性关系中最道德的理由,那么任何其他的因素所促成的性关系就更不道德了。所以,用血缘关系这个借口强行分离两个真正相爱的男女,就是不道德的。

在咱这地方,不可能有这样的讨论。人家的这种公开化讨论也没有导致性关系的混乱,只能促进人们对性关系的复杂性的深入了解。在当代中国,卖淫和第三者插足已经是中国人性关系上的常态,但很难形成公开的社会性讨论。在影视剧中,表现这种东西一定要程度不同地附加上道德谴责,对妓女、对插足的第三者、对发生婚外恋情的丈夫或妻子,有着一种来自传统观念和主流意识形态的道德歧视。还有就是古今中外的文学传统中对性关系的那种神化造成的。有人说,爱情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实际上就是一种惯性的神化,或准神圣的东西在起作用。
王朔:就我接触的大众文化而言,这方面的禁忌主要是由于政策的限制。当然这并不排除社会的潜意识中就有这样的禁忌或需要。女作者肯定有这样一种意识或潜意识,比较倾向于惩罚第三者,《牵手》就是这种倾向。

老侠:《来来往往》也如此,比《牵手》还强烈。

王朔:《牵手》这个东西也有明显的政策影响。一九九六年搞出来以后,给了艺术中心,因为涉及到第三者插足,在道德上对第三者必须进行谴责,决不能出了这条界限,第三者不能成为主要角色。作者就搁下了。当然,中国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这种东西既然政策不允许,就要变通一下,变成一种无意识行为。就是说,作者修改的方向必须是向无意识方向走,要尽量使第三者关系发生得非常无意识,变成不是有意去做第三者,而是有具体的施恩和感激,不是因为想爱上谁两人才有了交往,而是因为其他事交往起来,日久生情这种的,要出现很多其他东西,足以表现她不是有意识要破坏别人的家庭,而是有生活中逐渐积累的情不自禁的东西,绝不可能让她就是要当第三者。

我记得那时还有一个很极端的东西,叫“谁是第三者?”

比较激进的,但拍的没有什么说服力。女人在这方面是比较激进的,特别是所谓的知识女性,她们会认为爱情还是很重要的,不是谁在先,谁在后的先来后到的顺序问题,也不是谁有合法性和谁没合法性的问题。但是,目前咱这儿的政策允许的范围,不可能把这两件事都搁在同一水平的位置上。传统文化的道德观念天生就和官方政策合拍,或者说官方政策是以传统的道德观为基础制定的。反正拍这种三角的关系,里面就要有被谴责的。女作者这样写,心理负担也小。因为她们本身就有这种倾向。而且我觉得这是迎合了大多数人的道德观念。对一种既有的关系进行破坏这个就是理亏在先了。假如说碰到认为感情就是不合的,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即使有如此充足的理由,第三者还是要受到道德指责,他们会说都这样子会影响社会安定。现在科学通过化学分析,通过基因分析以及一系列科学研究都证明了,人天生就是喜新厌旧的,异性之间的感情不会天长地久。这些结论对人们道德观念的影响或改变要一段挺长的时间。不是一有了这方面的科学论证,人们就能在道德上接受第三者插足和喜新厌旧。但说到除了感情之外的道德理由,那我就认为这跟男女之间的关系已经无关了,很多人利用这个借口说别的事。中国人很爱节外生枝,没有界限感,给他个借口,他就会天南地北地抡圆了说。所以,既然有这样的社会氛围,再加上女人的天然倾向,女人写这类东西,往往一开始就已经设计好了第三者没有好下场,有了这个才开始写。女性本身在这个问题上要求的是一个单方面的明媒正娶的地位,第三者的地位并不是她甘心的,所以变成了女人与女人的战争,男人夹在中间,作品最终要归到第三者没有好下场上。男的在这方面好像就没有一致的态度,因为作品中的男人面临的问题是怎样为这种越轨的行为辩护,想办法在妻子面前、进而也就是在观众面前社会面前使这个越轨显得合理,起码要让人同情或多少有点理解。一般的作品往往写的是这样的男人,把这个东西弄成合情合理,这是人性的弱点,最损了是人性弱点,他会在社会面前做出无奈的姿态:

我也没辙,谁让我是个人呢?!

老侠:无奈的姿态的背后就是无辜的受指责。无奈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男人写这类东西往往都要把他描写成一个有情有义有责任感的人,最次也要写成有责任感,他对妻子已经一点感情没有了,他的感情完全被第三者占有了,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男人也还要有责任感,妻子曾经为他付出过,还有客观上对无辜的孩子的伤害,所以他出于责任还会去照顾妻子,甚至要写他不顾自己情人的感受,不惜伤害他们之间的爱去承担对家庭的责任。所以他在离婚上犹犹豫豫的。男人写男人是自我怜爱、甚至自我美化。女人写男人是自艾自怜,一种无辜受害的弱者形象。女人永远是弱者,需要爱怜和保护;男人永远是强者,需要理解和美化。在这个问题上,男人写女人写,很少有把男人在这种三角关系上的某些自私、无耻写充分,很少把人性中最黑暗的那点底兜出来。还是怜惜自己,他可以没感情,但不能没有责任感。这种写法,就是总要给这种三角关系中加进开脱的甚至美化的成分,而这恰恰是人本身的弱点,不分男女,比喜新厌旧还要虚伪的弱点。而在生活中,无耻的男人太多了,中国的传统早就养成了中国男人想三妻四妾的贪婪,贾平凹的《废都》、张艺谋的《大红灯笼》、顾城的《英凡》已经接近于赤裸地赞美这种贪婪了。他是想两头都占着,既有稳定的家庭又有浪漫的情人,既有男性的魅力又有道德责任感。

王朔:我觉得你讲的男人,要抽象点说他就是无耻,但在实际情况中,是他必须面临的一个问题:责任与感情之间的纠缠不清。

老侠:谈到责任问题,我是说起码在文学作品与影视剧中塑造的男人形象,从未写到过三角关系中对妻子孩子板无耻极不负责任的。我不是说没有有责任感的男人,但是不能只写这类有责任感的男人,而不写那类无耻的男人。两类人都有,在我个人的经验中,无耻的男人居多,忍受无耻男人的女人居多。

王朔:这种事还真很难办。你写他有责任感就是伪善,他没责任感就是无耻。

真的,碰到这种事,又要在作品中写,很难将它极端化。那样他的性格没法弄,他如果就是一混蛋,他就不值得你写了。他值得描写就在于他这种首尾两端站在中间。

所以好多东西他真的是宿命的,他也并不是你想的那种高尚,实际上他高尚不了,已经没有了高尚的空间,没有了高尚的余地。在这种事情上,你要么自我克制,但那就是反人性的,而从更苛刻的程度上完全的自我克制就什么也不是。


马正飞:做为诗人的老饱对80年代的朦胧诗怎么看?

饱醉豚:共产党对诗人、作家的优厚豢养待遇,用政府宣传机构对个别作家诗人大加吹捧,导致想当诗人作家的特多,也导致社会对诗人的变态崇拜。

因为长时间的禁锢,导致诗歌市场的匮乏,一些并不怎么好的作品和并不怎么好的诗人,也得到了哄抬。很多根本缺乏天赋的诗人,也加入了写诗的行列。

总体上讲,80年代朦胧诗是有价值的,因为对诗歌的崇拜导致更多的人去写诗,这中间总有几个是有一点才华的。

中国人很下贱,政府宣传什么,就去追风。《科学的春天》带来一大堆精神病民科,《哥德巴赫猜想》带来一大群精神病歌猜家。

反对这些崇拜是应该的,不管是诗人还是科学家,没天赋的、不感兴趣的,就不要去做。现在诗人少了,因为写诗骗不到女人和伙食费了。但是高学历博士多了,因为靠学历还是很容易在高校混饭的。


Colchicum:说5个你喜欢的作者

饱醉豚:理查德。道金斯、John Tooby、David Buss、鲁迅、加西亚。洛尔加,还有很多。。。比如 诗人阿拉贡\聂鲁达\帕斯\天一黑\杨大力\……比如写电子科普的沈长生\陈友卿……比如牛博网的薛兆丰
很多很多。

surelei:老鸨,你是胖子么?我一直觉得心宽的人都是胖子,因为心宽体胖嘛,哈哈。

饱醉豚:不是一般的胖。我能理解为你是说自己不是一般的心宽吧?

一夜八次狼:结婚有什么好处和坏处?谈谈经验吧

饱醉豚:结婚的好处是可以让父母安心,让那个嫁给你的女人安心,让大家以为你是个正常人。房租也稍微节省一点。此外,都是坏处。当然,在一个离婚很容易的环境,你和老婆都不想要孩子,这种情况下想玩玩结婚也是可以的。

飞刺:1、你饭前便后脱鞋蜕衣的体重是多少?

2、听说您腰围可观,那皮带是系在MM上还是绑在JJ上?

3、晚上饿了没有夜宵吃是什么感觉?会怎么办?

4、泰拳好象可以踢人,您喜欢上肢动作还是下肢动作?

5、您怎么认定某人是朋友还是非朋友?

6、当你的朋友站在你的对立面是什么感受?会怎么办?

饱醉豚:1、88.88公斤。2、皮带勒进脂肪,在肚子上。3、没夜宵吃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因为可以打的去外面吃。如果没夜宵吃,一定是因为有比夜校更有趣的事儿。4、泰拳可以踢人,只是在比赛的时候可以,在大街上不能随便踢人。5、如果那人骂我,我笑笑,就是我朋友。6、朋友站在我的对立面,我笑笑。

vikinglu:1,你认为到目前为止自己最大的成就是什么?  2,你最不喜欢自己身上的哪一种特点?  3,还在世的人中你最鄙视谁?  4,你的座右铭是什么?

饱醉豚:1、最大的成就是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天生的loser。2、最不喜欢自己是一个loser,还爱上了无法摆脱这种loser心境。3、在世的人中我最鄙视的是那些鄙视我的人,因为我把自己当作一面镜子。4、我的座右铭是:被人鄙视,是我终身追求的目标。既然有loser的天赋,就不要辜负它。

vikinglu:你明知刘沙沙智商低下没有逻辑不讲道理无理取闹,为什么不直接无视她,即使她用@跟你说话?调戏她能让你得到乐趣吗?还是反正你也有挥霍不完的闲时间?

饱醉豚:调戏刘沙沙本身没什么乐趣,有乐趣的是让那些崇拜刘沙沙的老男人老女人看着刘沙沙丑态百出,还得硬着头皮支持刘沙沙继续出丑。

junddd:大雄说10年后中国会又一次军阀割据。老饱觉得呢?

饱醉豚:军阀割据,然后每个军阀找一个西方列强当靠山,沿海城市大部分成为租界,那是我梦寐以求的梦中中国。

爱伺机摸人:亲爱滴哥哥,你妹妹某位追求者是基督徒,但是你妹妹告诉他,一切宗教信仰都是认为造神自我满足,林昭作为基督徒牺牲不是伟大而是精神不正常的情况下追求心理满足。他非常愤怒。
面对这样一个追求者,我接下来怎么办?

饱醉豚:你继续跟他说这话啊,直到他阳萎了就没信心追你了,或者他习惯了你的话,并喜欢你三天两头地嘲笑他作为一种打情骂俏的调情方式。

vikinglu:现在还去牛博国际吗?你一天睡多少小时?通宵频率高不高?如果通宵,一般是干什么?

饱醉豚:牛博国际我很久不发贴了,主要原因是我的文章上不了首页,不能被很多人看到,就没有很多人骂我或教训我,让我感到没成就感。一天的睡觉时间大多数在2-14个小时之间,不一定。通宵大概每周一次。通宵有时候是茶叶喝多了,有时候是因为感情上的痛苦。我这人有精神病,喜欢折腾自己的感情,否则会很空虚,觉得人生毫无意义而产生自杀自残的欲望。

vikinglu:你认为共产党会打台湾吗?

饱醉豚:共产党打台湾?如果打金门也算打台湾的话,大约50年前打过。打台湾是只能说不能做的,在祖国分裂和我党下台之间选一个,一定选前者。而打台湾导致的,一定是后者。

vikinglu:到本世纪中叶,地球温度上升多少度?世纪末呢?

饱醉豚:中叶,上升-2度。世纪末,上升-20度。

vikinglu:小时候有没有打架经历?胜负如何?第一次梦遗是几岁?

饱醉豚:打架时经常是的事儿。那些比我强的,我打不过。那些不如我的,我下不了狠手。所以基本上都是我输。第一次梦遗的时间记不住了,肯定的是:在第一次手淫以后。

vikinglu:你认为一个神经正常的人有没有可能暗恋一个女生四年而毫无行动,甚至没有打听她的名字?

饱醉豚:这样的一定比我还正常。我至少打听过她的名字。

vikinglu:有没有坐过火车?尤其是十几个小时甚至更多的长途火车?是否厌恶这种经历?

饱醉豚:我经常找机会坐火车硬座,几个小时到20多个小时,就为了重温大学时代的生活。长途汽车,以前经常坐跨越五个省市的,比如从温州到北京或西安。以前温州有到哈尔滨、大连和兰州的汽车,我没坐过,深感遗憾。是否厌恶这种感觉,得看当时的心境。要是身边坐着一个可爱的小姐,开心还来不及。

vikinglu:对作家的自杀现象怎么看?海明威 三毛 杰克伦敦 茨威格 海子 顾城 维吉尼亚伍尔芙 安妮塞克斯顿 川端康成 芥川龙之介 等等 

饱醉豚:全世界哪儿都有很多人喜欢自杀的,自杀者中间当然也有很多作家,因为作家也是人啊。

vikinglu:我把普鲁斯特问卷都粘过来是否介意?

饱醉豚:提问是您的权利,回答不回答是我的权利。我当然不介意。

vikinglu:你希望长寿吗?活到多少岁满足?最希望以哪种方式死去?是否害怕或者不愿意讨论死亡问题?

饱醉豚:如果很有钱,生活幸福,喜欢长寿。如果没钱,60岁就够了。最喜欢用自己选择的方式去死,或者说不想活的时候给自己安排安乐死。讨论死亡,当然不害怕,好几次差点死了。

vikinglu:网上仇人那么多,网下呢?是否担心或害怕被人肉?

饱醉豚:网下仇人很少,因为我是个谦谦君子。网上网下都是君子。我很担心被人肉,因为俺爹妈胆小怕事,他们是被我党吓大的。

vikinglu:你对茅于轼的看法是偏正面还是负面?任志强总是说大家不喜欢的真话,他是不是你的偶像?你不觉得祖德有时过分了一点吗?你觉得以下哪些经济学家真是扯淡:朗咸平 张五常 张维迎 厉以宁 樊纲 谢国忠 林毅夫 吴敬琏 陈志武 何清莲 汪丁丁 胡鞍钢 邹恒甫 于光远 梁小民 

饱醉豚:您说的这些经济学家我都不熟悉。林毅夫是否扯淡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学生夏业良很能扯淡。祖德不过分啊,因为别人可以用合法手段告他,他又不是太子党,又不是宣传部,又不是信息产业部……所以祖德说话是个人行为,不过分。任志强是个名人,成功人士,怎么可能是我的偶像。我的偶像只可能是loser。

vikinglu:你远居新加坡,为什么那么关心中国的自由民主人士?中国环境的好坏又影响不到你.是否出于对祖国难以割舍的热爱?还是闲得蛋疼?

饱醉豚:中国的环境好坏跟我有关。如果XXX下台了,上台的又不是XX控,我当天晚上就会买机票回中国。

贫僧喜欢口味重:老鸨, 虽然你是牛逼中的战斗逼, 但你同时也是一个结了婚的中年肥男, 请问你怎样处理婚姻和自由之间的矛盾?  我爱我老婆,  她也爱我, 我们的孩子也很可爱.  可是显然婚姻限制了我的自由, 我想跟朋友去藏北自驾她都不允许,  这让我很烦恼 .   算了不用回答了, 破解不了

饱醉豚:你先花大钱买保险,如果你死了你老婆就可以拿到几千万甚至上亿的保险赔偿,然后你先斩后奏开车出门,看看她是否还支持你去藏北自驾。如果她还反对,那就认命吧。

vikinglu:大家都说温影帝演技好,你是否认为也有可能他其实还是良心未泯的?CNN采访他并出示他和老赵在广场的照片的时候,他眼睛闭上,下巴颤动,一副情何以堪的样子耶!

饱醉豚:良心?世界上有认为自己没良心的人吗?没有。良心人人都有,所以良心是很廉价的,因为没人认为自己需要花钱去买良心。他的演技再好也没用,因为各个镜头最后是由中宣部剪辑的。剧情是由剪辑者决定的。比如说,他可以出示一次那双破鞋。可是中宣部把他第二次出示破鞋的镜头也放进去了,一下子就糟塌了他的形象。您说,周润发的电影,有没有一个同样镜头重拍多次,这几次还都放在一个电影里的?

vikinglu:预测一下本朝下任老大吧,真的是习储吗?

饱醉豚:关心什么啊,谁上来都是末代。

铃木雄大:关于这个末代,你有多大把握?比如百分之多少?具体的时间节点大致有么?

饱醉豚:把握是很大的,江啊,李啊,老薄啊,都很老了,等他们都不在了,就差不多了。具体的得找个算命先生算算。

vikinglu:你说过QQ群是群主私产,群主可以随意踢人;那你认为大学BBS是什么性质,版主是否有权任意删贴?

饱醉豚:bbs , 如果是学校掏钱办的,当然算学校的。但是基本上所有的大学都是党办的私立大学,所以都是党的。既然是党的,当然删不删,党说了算,我说了不算。

vikinglu:中国会在美国人再次登月之前抢先登月吗?还是两国有可能携手合作?

饱醉豚:您说的是中国人登月,还是中国共产党党员登月?

vikinglu:中国看来是必造航母了,你赞成造航母吗?

饱醉豚:只要不用纳税人的钱造航母,我当然没意见。比如说邵逸夫遗产太多,子孙后代决定造个航母当家族专机的流动机场,无可厚非啊。

vikinglu:我认为男人30岁前不要结婚,35岁前不要生孩子,你是这样的吗?

饱醉豚:从进化生理学角度考虑,女人初次生育最佳年龄是18岁左右。按照您的观点,男人娶老婆应该找小17岁以上的老婆才符合优生。我不是这样。我老婆比我大,所以迫不及待生孩子。

vikinglu:中国有那么多光棍取不到老婆,政府还要那么坚决严厉地打黄,你说这种博弈到底会伤害谁?

饱醉豚:消除黄色网站是为了让人难以看着AV手淫。这样性激素的浓度会越来越高,没有健康证书的暗娼会越来越多。所以最后有好处的是老军医,伤害的是男人女人的身体健康。

菜黑老:请问老鸨, 2010年该不该买房, 如果该买, 什么时候出手比较好?

饱醉豚:一般来说,2010年不是个买房的好年。不过得看什么样的房子啊。比如说如果正对一个正在造的火车站,眼看要涨价,当然可以买。如果在乡下一大片空地,白菜价格买来自己住,也不错。如果你能借到几百万银行贷款,不买白不买。房子虽然会跌价,好歹可以住人。人民币要是跌价了,只能当废纸卖了。现在的人民币太硬太光滑,当手纸都不合适。

每次一提到买房子,莫之许老师都会大骂我是笨蛋。所以你最好去咨询一下莫之许老师,听听他的意见。他要是骂你笨蛋,居然去问老鸨笨蛋,你也要虚心听着。

正是我:严肃的问题 - 饱大师你好,请您给自己的个性一个中肯的评价。顺便问,国内知识分子中你最看好谁?

饱醉豚:我的个性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可能我会成为10后20后的偶像。我看好的知识分子都是人民不看好的。比如格道网的知识分子们,我就很看重。

铃木雄大:问个隐私问题,老饱不要介意,也可以不回答。老饱完成“百人斩”没有,如果有,几岁?没有的话,有没有这个目标?

饱醉豚:1、没有。因为结婚太早。2、没有。因为阳萎太早。

XXX:俺也搭车问大雄一个问题:你完成了多少斩,目标又是多少斩,嘿嘿

饱醉豚:哥们,别提起我的伤心事。那些爱过我的女人,那些被我伤害的女人,说不定就在这儿看着呢。我这种人,自宫才是行善。

eve:老鸨觉得哪个门户网站读者智商最高?新浪 天涯 网易 中华网。。。。小站呢?哪个傻X更多

饱醉豚:门户网站读者平均智商没有高的。智商高的都在小圈子思考。小站智商最高的,目前是格道网。傻逼最多的……得看哪个网站的人最热血沸腾,最有集体主义激情。

铃木雄大:感谢老饱对格道的推崇。我很好奇,你觉得格道哪里智商高?具体哪些方面比如?

饱醉豚:如果你经常到1984bbs看看他们打鸡血的样子,看看他们1984bbs Live!大讲堂某些傻逼提问,就知道格道的智商多么出类拔萃。

你不能把自己的智商当一个标杆,看看没很多人跟你一个档次的,就以为格道智商不高。正如中国国家足球队这么烂的球队,要是参加残疾人足球联赛,还是可以打得很风光。

比如说,1984bbs Live!大讲堂的典型提问方式是这样的:把一个很简单的道理用很学术很专业的术语说出来,问嘉宾一个很严肃的问题,然后嘉宾绷着脸用很严肃的语调回答,然后大家鼓掌,然后主持人宋石男虽然哭笑不得,还得陪着笑脸说:“感谢北风今日的精彩、真诚、富含经验与维生素的有力陈说,感谢组员的积极参与和睿智提问。本期大讲堂到此结束,我们下周二与余杰相会。”

他们一般是这么提问的:

“传统媒体都存在一定的技术倾向问题,美国的媒体传播学者非常关注这些倾向对社会面貌,人得意识惯性的影响,想问北风,自媒体会不会存在与传统媒体类似的技术倾向影响问题(如twitter会不会造成特定的意识形态),如果有那么这些影响会对社会带来什么样的转变?”

1 北风先生,你好。 我是新闻专业大三学生,请问一下怎么平衡新闻理想主义的价值观和现实的矛盾,怎么在即将步入的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定位?

2 自媒体时代信息传输将是多对多,分众,个性,廉价的。传统传媒一对多的话语霸权被打破是不是御笔反对报纸消亡论的原因?你认为还有什么原因呢?谢谢。

你觉得这些本地化到社区的论坛会不会成为今后公民社会发展的重要组织平台?  另外,就中国的情况,这种论坛会不会是孕育报道自己社区范围内新闻的公民记者的温床呢?

章先生好, 请问,在当局刻意忽略反右、文革等政治运动历史,加害者集体沉默,不懂历史的年轻人又被“怀旧风”误导的今天,我们怎样做才能“恢复”民众的记忆并进行深入的反思以防历史重演?还有,您认为今天中国还有文革的土壤吗,反右、文革这一类政治运动会不会换个名义卷土重来?

中国有北大,北大有林昭。先生对当今大学如何品评?

感觉现在是最黑暗的时候,我应该怎样保持我的信心,怎样实现审判,比如对成都警方的个人的责任追究?推动社会鄙视这些人渣?让他们从此感到恐惧?

至于1984bbs Live!大讲堂的嘉宾,一般是这么回答问题的,给你看几个例子:

北风:

自媒体本身的纠错机制来自于多元信息的及时相互补充,一方面信息的发布者可以及时修正自己的信息,另一方面是其他信息源亦可及时作出修正。且信息源的可信度可以通过长时间的积累。

我从记者走到互联网再到独立的媒体人,主要原因在于平台的局限性及对未来新闻传播的判断,随着信息传输成本的降低,往后一定是自媒体主导的时代。

北风:公民报道最大的短板是身份优势,例如政府可以不理会公民记者的问题,身份认同影响采访资源。另外公民记者也没有身份掩护,需要裸体行事。传统新闻只能跟着微博走了,他们出路在深度。

我们站在历史正确的这一边。Re 1984问题:世博会前网络封杀会不会更加严重?

我有更进下的看法,这是哥本哈根气候会议之后西方国家对中国政策的重大调整,是自由国家对言论管制国家在言论自由领域的宣战。甚至可以说,互联网是后冷战的新战场。Re 谷歌退出中国事件后克氏演讲是否标志中国同西方的铁幕正式拉下?

@wenyunchao  只要你有稳定提供的信息,有一定规模的传播对象,在可供传播的信息渠道,任何个体都能成为一个自媒体。而三个条件是相辅相成的。自媒体当然最主要的渠道是人际传播,故称之为私渠道。多谢1984BBS,未尽问题可在那继续提出。

前30年以改造为主,后30年以利用为主,现在是太监居多。我对当前的知识分子感到失望。但历史是有轮回的,或许希望就在你身上。

“专家治国”的愚蠢之处,在于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有技术思维,没有远见卓识。技术上的进步总是此消彼长的,没有最后的赢家。

面对日益觉醒的公民,不得不遵循法不责众的老例。过去我一向是反对网络实名制的,但是这种想法现在有改变:如果人人都敢于实名发表自己的意见,才会争得免于恐惧的自由。

恢复一个民族的记忆,要靠大家不懈地提示和唤醒。所以我经常讲“还原历史,奉献常识”。

junddd:是否也建议别人全家移民呢?

饱醉豚:如果不是很年轻,好好的一个人,要不是太不喜欢某某某,干嘛背井离乡。一个三十多的人,到海外想从头融入社会是很难的。人跟狗一样,小时候在哪儿都习惯,长大了就不习惯。

junddd:老饱评价一下导师 天朝文摘吧。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饱醉豚:一个才华横溢的网人。一个对成功没有兴趣的,天生具有loser基因的loser。我知道他是谁,但是今天,我不说。

junddd:老饱这么疼恨婚姻制度? 为什么还是选择结婚?

饱醉豚:这个,是因为结婚之前我不痛恨婚姻制度。

xtd:听说新加坡芽笼的服务物美价廉。老鸨愿不愿意比较一下用芽笼这样的专业服务和泡良之间的优劣。

饱醉豚: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善良的人,应该去芽笼,而不该为了追求真正的爱情去泡良。把爱情送给别人,就是把毒品送给别人,害人害己。有一个中学生,在芽笼染上艾滋病,社会却谴责他,这很不公平。应该谴责的是社会道德,而不是嫖妓的中学生。在中学里,性教育课应该鼓励学生安全嫖妓,而不是为了做爱去恋爱。因为爱情的副作用太大,谈恋爱本质上是服用导致精神疯癫的毒品。只有经常嫖妓的男孩子,才能分得清爱情和性欲的区别,不至于为了性欲去恋爱。

李铁根:饱先生,你在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开智了,大致在多少岁?

饱醉豚:发现自己开智的时间记不得了,大概是看到这些人之后忽然大悟的。我还记得当初在宛平南路600经常看到这些人,他们告诉我要开智。我就开智了。我也经常去沪闵路5558号、南汇县周浦镇中大街139号、万航渡路1561号、崇明县三沙洪路19号、嘉定区嘉定镇金沙路330号、昌平路730号这些地方看这些人,看多了,就开智了。

junddd:老饱觉得群P的时候是 群 爽还是 被群的爽?比如格道众狼喜欢跟导师玩群P,似乎大家都很爽,导师也很爽,到底谁的快感强烈些呢?BTW,我没有群P经验,老饱有么?O(∩_∩)O

饱醉豚:快感自己知道,别人无法感受,所以您的问题是伪问题。

junddd:老饱不觉得刘晓波的行为还是有积极意义的么?就像台湾搞民主,也不是小蒋同学主动积极想搞的,也是民间压力使然啊

饱醉豚:我比较相信从上往下的改变。如果民间有作用,我希望是那种让高层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事情,让高层自己跟自己掐,恰散了就好了。至于老百姓用头颅热血去换民主自由,我不看好。现在的技术,哪怕一个集团军起义,一会儿就给灭了。杀死几千万老百姓也就只需要一会儿。即使平息反革命暴乱杀了3千万人,美国和西方国家还是会想办法抢着跟中国政府做生意的。不要相信他们的道义。

xtd:爱情和婚姻。请老鸨评价一夫一妻,一夫多妻,一妻多夫的优劣。人应该跟自己所爱的人结婚吗?爱是什么?如果爱是激情的话,好像只能持续6到18个月。男女是不是要恋爱至少两年再结婚?

饱醉豚:您可以google一下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资料,看看人类几十万年的历史中,一夫一妻到底占多少比例。

婚姻制度应该只有一种婚姻制度:婚姻契约式参与人自己协议的,一夫多妻也好,2夫3妻也可以,只要是自愿的,大家按照契约行事,就可以。现行的婚姻法是严重侵犯个人自由的,因为它剥夺了人们自行签订不同于婚姻法的其他契约的权利。美国这样的国家,这方面的人权很烂。

人应该跟自己所爱的人结婚……这问题问得没道理。应该这样说:人应该跟自己愿意跟她/他结婚的人结婚。

爱情是可以解救的。不久的将来,注射一点爱情催情药物就可以让爱情永远青春。

jiaer:饱老师 - 1、为什么你骂余杰针针见血,但余杰一点都意识不到自己的现在的言论有多愚蠢,这个人的脑子变坏,是共产党的功劳么?2、怎么区别一个人异常的能力到底是因为天赋异禀还是因为有精神病?3、为什么艾未未他们会这么信任美国,把希拉里当成女神?

饱醉豚:1、人愚蠢到一定程度,就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跟共产党无关,跟基督教无关,跟北大有关。聪明人上北大没事,蠢人上了北大就以为自己聪明了,结果连自己的愚蠢都意识不到,还整天拿“北大人”这个绿帽子炫耀。

2、这个要问精神科医生,他们有一整套的诊断方法。

3、艾未未把希拉里当女神?信任美国?鬼才相信呢,他充其量不过是把希拉里压扁了当旗帜招扬。他是行为艺术家,要看作行为艺术。

junddd:就势问一个问题吧。请老饱评价一下余杰的优点和缺点吧

饱醉豚:余杰唯一的优点是不知道自己愚蠢,这是他的成功原因。其他的基本上都是缺点。

坏喜鹊:问题补充,鲍勃迪伦和孙燕姿你更喜欢哪一个?

饱醉豚:我偶尔听鲍勃迪伦的歌,很喜欢。但从来不欣赏他的相貌,也不找他的博克。我从来不喜欢孙燕姿的歌,但是我很喜欢这个小女孩。听她说话是一种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尤其是推特中文圈这个血腥味道十足的地方。

爱伺机摸人:彭定鼎老师非常讨厌哥哥您,您对此的反应?

饱醉豚:你告诉他:有种到这里跟贴骂我,骂人有没有水平要格道网友说了算。


爱伺机摸人:汤潜阳和贝岭芒克的异同?(*^__^*) 哥哥比较下吧

饱醉豚:1、他们都喜欢女人,是心理正常的男人。

2、他们都不阳萎,是生理正常的男人。

3、他们都喜欢很多女人,很多女人也都喜欢他们。

4、区别是:汤潜阳的女人可能离得远,贝岭必须身边有女人,否则睡不着觉。他们的泡妞技巧都可以,但是没新意,都是一招管用就把招式用滥的那种人。

至于芒克,我似乎看过他的《野事》,属于泡妞技巧并不高明的男人。

junddd:怎么被拉入伙的啊?

饱醉豚:我在牛博网写了几篇,马上有一个叫蚊子的请我来当专栏作家。过了一会儿又有个叫裸兽的请我来当专栏作家。他们都以为我是他们拉来的,还争论了半天。其实,如果格道网一个美女都没有,我才不来呢。

junddd:老饱是靠什么营生呢?余杰呢

饱醉豚:我靠打工拿工资为生,用业余时间和一小部分上班贪污的时间义务写字。余杰靠卖字为生,也靠基督教家庭教会和异议谋生。

叶子风:饱老饱老,急问:我如何才能把你妹妹骗上床?

饱醉豚:这个,很简单啊,你赶紧离婚,如果你三个月内办好离婚手续,我敢担保我妹妹愿意在你离婚之后的48小时之内答应跟你上床。

junddd:老饱真狠,出价太高了

饱醉豚:出价不高。因为叶笨笨的老婆是著名的绝代美女,声音又非常柔美,离婚了马上就有人抢着要,而且都是成功人士来抢。叶兄不需要承担一辈子的心理愧疚的。

爱伺机摸人:我计划年底在多伦多开办格道摸摸党第一家妓院,作为摸摸党精神领袖哥哥有何建议?(*^__^*)摸摸

饱醉豚:到时候哥哥为你的妓院跟图王求书法条幅,用毛主席语录。给嫖客看的 - 广积粮,深挖洞;给姑娘们看的 - 备战,备荒,为人民;企业的口号是 -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贫僧喜欢口味重:本书法家一定会写得苍劲有力, 凤舞龙翔, 但要求开业10天内免费白嫖

饱醉豚:图王你好,本CEO不批

飞刺:中国的古代,产生了一堆的子,虽然他们今天曰的和昨天曰的甚至还会自相矛盾......您愿意叫饱醉豚子吗?或者金子银子谷子精子.....你会选哪一个?

饱醉豚:一般人都喜欢叫我“饱醉豚龟孙子”“饱醉豚这小子”。

dailygrowing:“一旦你认同某一事物,你就与自由绝缘了”,那么我们是不是不要轻易认同某一事物,一直保持了探索的精神,才算自由。是这样吗?如果没有认同,没有信仰,似乎就没有安全感,这个怎么解决?

饱醉豚:信仰的存在,是一种进化出来的生物本能,是为了避免动物去思考他不能想明白的东西而浪费生命。

信仰的困境是:太简单的信仰不能让人入迷,太复杂的信仰智商不够的人会去各自曲解,信仰超过了智商的理解力,走火入魔导致更多的精神病。

有一种精神病,就是人去思考他不可能想明白的东西,却孜孜不倦地去做,锲而不舍地去做。比如蓝天老师。比如余杰和刘沙沙。比如民科。比如80年代陈景润之外的那些歌德巴赫猜想研究者。

Vicesa:loser 的定义是?

饱醉豚:找个美国人的聚会,一见面就跟他们说“你丫就一个loser",迟早有人告诉你loser是什么意思。

猥琐鼠:饱老师,你喜欢看重口味AV吗?

饱醉豚:所谓有重口味,即无重口味。连口味都没有,哪来的重口味?连口都没有,哪来的口味。连味都是五蕴皆空,你为何要问这伪问题。

我一边看佛经,一边看AV,已悟无AV相,无我相,无众生相。

水镜相术曰:相由心生。

菜黑老:老鸨, 请问你为什么要回答这么多问题, 你能从中获得快感吗?

饱醉豚:天生佛心,广种福田。

shuidoubufu:饱老师,自从我认识了您滴妹妹,我就每时每刻都想着她,茶饭不思,无心工作。今天我上司找我谈话,说我不可以在公司走廊上写满我爱摸摸,开会的时候又莫名傻笑,会把同事吓坏的!您说我该怎么办啊?到底什么样的人啊,才能配的上我聪明美丽的摸摸姐呀?呜呜

饱醉豚:别犯傻了,摸摸是国家安全局的高级特工,喜欢用单面刀片在别人耳后割颈动脉,也喜欢在别人的茶水里放氰化钾。

shuidoubufu:那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啊。饱老师,耳后动脉被割的急救措施是什么呢?怎么才可以让我摸摸姐多割几次呢?

饱醉豚:你先自杀,死了以后随便割几次都没关系了。

小苍:话说,吃猫为什么会受到谴责啊?

饱醉豚:你吃猪肉也被穆斯林嘲笑。你吃牛肉可能被印度教徒鄙视。有些哈萨克人嘲笑别人吃青菜,他人觉得人怎么可以学习牛羊吃青草呢。吃猫肉是人权,吃人肉也是人权。鲁迅的儿子周海婴小时候问鲁迅:爹,人肉可以吃吗?

鲁迅说:人肉肯定可以吃,味道可能还不错,不过最好别吃。

岳飞说: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那时候的人就是吃人肉的。

有些印第安人和爱斯基摩人,据说把亲友的尸体吃掉。

那些谴责你吃猫肉的人,大概觉得猫和狗是人类的朋友,适合当宠物不适合当食物。下次你拿鸡和猪当宠物,也谴责那些人居然吃人类最好的朋友猪和鸡。

所谓浅薄,就是因为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就觉得自己有权谴责别人。

vikinglu:广东人什么都吃,你应该会认为这是他们的自由.不过从感情上你是否感到一定的恶心或者鄙视?

饱醉豚:我的食谱范围比大多数广东人更广。我不鄙视别人的食谱。但是我讨厌那些嘲笑别人食谱的人,比如说爱狗人士和爱猫人士,那些大多数对吃狗肉大惊小怪的美国人。吃什么是基本自由,如果法律禁止吃了,就只能偷偷吃了。

toxwu:请问老鸨,如果有一天 王小波 罗素 道金斯 韩寒 知道格道网,你觉得他们谁最有可能登录格道和大家互动,请按顺序排列

饱醉豚:第一个肯定是道金斯。找几个精通英语的强烈反对进化论的名人,在这个论坛大放厥词,说人类之所以发明了飞机是因为信仰了基督教,说道金斯之所以当上教授是因为他本质上是上帝的选民而不是猴子进化来的,说何祚庥和方舟子都是进化论的反对者,只是你们都理解错了。道金斯天生斗鸡性格,如果刚好那天无聊透顶,就可能来本坛互动。

第二个可能是王小波。看到大家在这儿骂他老婆,他觉得挺好玩的,就用了两个笔名左右互搏自己骂自己玩,其中一个笔名叫马悲鸣,另一个叫贺文,栽赃给他的好友马悲鸣,让老马有口难辩。

罗素的可能性小一点,因为他是色鬼,在本坛谈论哲学和数学不能泡妞。哲学家铃木胸大迄今没老婆就是一个实证。

至于韩寒,书商没让他上这儿来,他干啥上这儿来啊。

言鱼:饱师,作为一名现役的婚姻受害者,你有考虑过离婚吗?

饱醉豚:从来没考虑过离婚的夫妇,是罕见品种。不是说没有,比如说当年的爱尔兰,法律禁止离婚,想离婚比当总统还难,他们才不考虑离婚。

XXX:问:既然你赞同婚外情,那么,如果你妻子也有婚外情,你会是一种什么反应,会离婚么?

饱醉豚:她要有自己的新爱人,当然要祝福啊。

gaohan_cn:你认为法律应该保证工人在施工的时候得到safe and security保护吗?

法例的话:制定法例

普通法:法官认定此项权力自动产生。(打个比方,你去商店买吃的,你没有和商店店主签订合同,但是普通法会认定店主有责任保障食品的安全——合理程度的保障,是否合理通常参照同行标准。)

如果参照普通法的话,中国工人做工比如修路,老板基本都不提供安全措施。

那工人得尘肺病没钱治是不是就该死?呼吁制定安全法律的人是不是都是良心犯?

饱醉豚:这跟最低工资是同一个道理。我认为政府有义务立法保证工人对劳动安全的知情权。如果老板明白告知工人:不穿戴劳保设备,会导致尘肺。而工人自愿不穿戴,但是要老板把劳保用品费折算为工资给工人,老板也同意了,这种情况下法律不该禁止。因为工人愿意用自己的健康换取金钱。

XXX:既然你认为法律制度重要,那么你为什么认为刘晓波,艾未未,郭泉等人上台会和共党一样?也许你会说老毛等当初也是民主满嘴都是,可是要知道当初的老毛们的时代与今天不同,那时,一,中国人的受教育程度低的人口太多,二,信息太贫乏,三,土共们信奉的是马列;而今天的刘晓波们信奉并宣传的都是西方文明,他们上台不可能会和老毛们一样,因为他们所实行的法律制度等一定与老毛们不同,而且时代也不同。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反感你等人对刘晓波们的批判和批评,这不利于中国向世界文明进发,尽管你等人的批判和批评有道理并有思想。我想要批判和批评他们,等共产制度被埋葬和新制度建立的时候在下手吧!多谢了,呵呵。

饱醉豚:我没有说他们上台后跟共党一样。我只是说,在这样的中国现状下,很多东西会保留。那些我没说过的话,请不要强加给我。那些是你的演绎,不是我说过的话。

您说:“我很反感你等人对刘晓波们的批判和批评,这不利于中国向世界文明进发,尽管你等人的批判和批评有道理并有思想。我想要批判和批评他们,等共产制度被埋葬和新制度建立的时候在下手吧!多谢了,呵呵。”
我的观点是:我不喜欢他们,骂他就是合理的。我对他们的事业没有义务,因为我不是他们的雇佣,也没加入他们的政党或跟他签订盟约。你可以认为骂他们不利于中国向世界文明进发,但是我认为骂他们更有利,这是我自己的判断。我当然按照自己的判断去做。当然,我对中国的文明也没什么义务。我也不相信这群不成器的人能有什么大作用,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vikinglu:如果你有女儿,又如果她成年后搞基,并吸毒,有空就客串卖淫,以你自由主义的立场,应该不会干涉,但是说实话,感情上会不会有一定程度的纠结?

饱醉豚:感情纠结不是我可以干涉她的理由。

quartusii:以前在twitter上一直对您很不以为然,对您挑起的那些个争论很是反感,但最近看过您的一些推和这里的问答之后看法改变了许多,特别是知道您是位机械电子工程师之后更是深表佩服,请问对于一位机械电子专业的在校大学生,您有什么好的专业上的建议?谢谢。

饱醉豚:建议很多。

1、对我说话不要用“您”,因为我听惯了脏话,对“您”字感到很不习惯。

2、工程师是一个不好的职业,因为你要做的,很少是你自己的意思,都是客户要什么,你们老板就会要你做什么,即使是机器的外观,也要符合本公司的CI风格。

3、工程师是一个很适合的业余爱好,闲了没事做点东西玩玩,比如说星河舰队做机器人玩,云端做发报机玩,还可以自己设计自己喜欢的充气娃娃。

qunjushengfeng:饱醉豚在这里见佛杀佛见鬼杀鬼啊!果然血腥的很,呵呵!不过,饱先生对婚姻制度的看法很超前,美国都达不到的高度,中国就更加指望不到啦!未来的婚姻制度会否更人性些,这个谁都很难说,只不过我认为,一夫一妻制虽然有很多缺陷,却保障了女性和儿童的权利。所以,将来的将来,应该还是一夫一妻制,如果自愿组合契约构成婚姻,虽然更人性,但会有很多想不到的问题。或者,发展到返回原始社会的野合状态,岂不是更符合饱先生所愿?哈哈哈!

饱醉豚:别拿美国当先进文化的代表。美国是一个清教徒道德控很过分的国家。美国人连人家吃狗肉的权利都不尊重。美国人因为本国的生产力比较发达,就有了很多自豪感,因此他们更难以接受其他文明中的优秀成分,正如北大清华的学生对那些非名校不屑一顾一样,甚至余杰这样的傻瓜也可以自我感觉良好。法国在婚姻契约方面走出了巨大的一步,比美国强多了。美国人无聊到拿克林顿的婚外恋做文章,法国总统却带着私生女到处露面。

quartusii:请问你与冉云飞、连岳关系咋样?好像没看到你和他俩吵过。

饱醉豚:跟连岳吵过吧?记得他夸奖木子美,我说木子美这女人未得到别人的同意就把性伙伴的各种隐私放在网上,别人让她删她也不理睬,根本不是东西嘛。

vikinglu: 在上海数一数二的学校读国际航运,前途如何?

饱醉豚:前途好坏跟什么专业关系不大。关键是社会关系和运气,其次是自己的努力和天赋。北大清华之类的名校之所以牛逼,并不是他们的老师和学生有多牛逼,而是很多牛逼的爸爸妈妈把孩子送到名校。这个社会关系,不是一般人可以媲美的。

xtd:你为什么不离婚然后娶你摸摸妹妹为妻呢?是不是你不够有自信?

饱醉豚:你是第17个向我提出这个建议的人。祝您身体健康,神志清醒。

xtd:至少有17人看出老鸨和摸摸是非常难得的soulmate. 摸摸有没有把老鸨改造成好男人专一的男人的能力?老鸨有没有跟摸摸好好过日子的勇气和能力?

爱伺机摸人:以你现在的非正常思路,我很难让你明白真相啊

xtd:临睡前食言再上一贴。灵魂拷问的精髓是刁难,设陷阱,下绊子,走极端,不是了解真相。  以老鸨的智商,他未必真的喜欢温吞的提问。真相是网友的隐私,不宜拿到大庭广众之下展览。  你若有兴趣,可以短消息“真相”给我,绝对安全。好奇,你能理解老鸨的“非正常思路”,却不能理解我的刁难。 选择性失明?

爱伺机摸人:生命太猥琐了,对我而言

xtd:鸨老师,笨笨说你智商二百二十五。  那么你是不是一半时间是天才一半时间是疯子呢?

饱醉豚:笨笨这么说的意思是:我只有90%的二百五,到完全的二百五还需要继续努力。笨笨很了解我。

xtd:鸨老师,你为什么欣赏四一那样很自恋很浅薄的小正太?罗永浩为什么不很欣赏你?

kkk: 老鸨好像很不欣赏四一。我觉得:四一为文太做作鸟,丫的就喜欢堆字,煽情水平远超倪萍阿姨。

饱醉豚:四一作为一个文人是不错的。文人自恋有什么不对呢,一般人都自恋,只是有些人假装不自恋。
那些喜欢自杀、自残的人,看自己就恶心的,大概不自恋?或者自恋到绝望?罗永浩为什么不很欣赏我?那问题应该问他啊,问我干啥?你以为我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不过,我也暂时自恋一下:罗永浩之所以不很欣赏我,是因为他目前的见识还不足以欣赏我。等他见识长了,他可能就欣赏我了。毕竟我跟他的性格有很多相似。

xtd:鸨老师这贴是否有立牌坊的嫌疑?印象中鸨老师一向以情圣自居的。

饱醉豚:我们都老了,无所谓了,同学们啊,你们要珍惜自己……

xtd:鸨老师,如果你有完全选择的自由,你愿意做一个幸福的猪还是一个痛苦的思考者?幸福的天才似乎很少见,鸨老师是否知道任何一位大彻大悟却又幸福无比的智者?

饱醉豚:你又给我设陷阱。并不是只有两种选择。我还可以选择做一个幸福的神仙或妖怪。大彻大悟幸福无比的智者当然是有的,比如说释迦牟尼。

xtd:“设陷阱”好像是这种大泡塘的精髓之所在,老鸨一时糊涂?  是不是一天到晚在推特跟傻子们玩导致智商受损?老鸨搬出释迦牟尼来说事,是不是在间接的同意我“清醒的思索者大都痛苦”这一推论?  老鸨认为自己是清醒的思索者吗? 是不是很多时候都是痛并快乐着?

饱醉豚:痛苦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的享受,否则怎么会有M和S,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去享受痛苦。痛苦是幸福的一种,这个道理,我刚刚想明白。

xtd:请鸨老师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讲一讲“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现象。  滥情的男人有进化的优势这点可以理解,为什么女人会被这样的男人吸引?  找个老实宽厚靠得住的男人似乎对后代的养育更有优势。

饱醉豚:滥情这种机制也是可以遗传的。女人跟滥情男人生的后代,也比较滥情,也有更多的基因春播机会,就把这女人的基因也传下去了。老实的靠得住的男人对下一代个体生存有好处,对基因传播有害处。所以女人的正确进化策略是:找一个本性滥情的,但是会被她迷恋而专注于跟她一起过日子的男人。或者说,找一个坏男人,把他改造成好男人,是女人最正确的策略。而这个博弈结果就是爱情的产生机制。

xtd:老鸨有没有把自己放进别人的鞋子里的习惯?

饱醉豚:我不是别人的脚,也不是别人的袜子或鞋垫。

xtd:嗯,这点小聪明有些可爱。鸨老师若是不懂得把自己的脚放进别人的鞋子的艺术,是不是自恋自私和一厢情愿的表现?

饱醉豚:人应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说话。当嘴巴和脑袋没有受雇于别人的时候。

xtd:鸨老师时而宽厚睿智, 时而刻薄冷血。是不是对自己不满并充满自我怀疑的时候会刻薄冷血?鸨老师讲起博弈来头头是道,冷静平和。  转眼又会一厢情愿,扯着嗓子嚎叫。 好奇这两者是如何共存在一人身上的。

饱醉豚:很简单啊。告诉你理由:1、我有躁狂抑郁症。2、我生过脑膜炎,所以智商出众。

啊另:LOSER用于自身,就如浪子反自。我曾把罗素、胡适、王小波、李敖串成一串,请问:如果只能貿下小波的一篇文章,你选哪篇?

饱醉豚:似乎是《特立独行的猪》,那是歌颂我的。

知猪猎人: 提一个你问过图王的但他却回避了的问题:一个永远失去了性功能的男人还算男人吗?女人会爱一个永远不可能再有性功能的男人吗?如果一个男人自宫了,就从情场纠纷脱离出来了,你认为这句话对吗?

饱醉豚:1、算。会。2、不对。

KKK: 鸨大师,请问你怎么定义loser这个词,loser跟网络成名有冲突么?我记得你曾经在牛博网上到处跟人推荐自己的博客,当然你可以说你在之前就已经很NB了,但你的自我推荐是否与你的loser观有出入?

饱醉豚:我对loser的定义是:那些浪子,他要是努力,也许可以进入主流社会,也许可以实现他的理想,可是偏偏干什么都没耐性,见异思迁,兴趣多变,做事不能坚持,半途而废,全凭兴致,到头来一事无成,破罐子破摔,不怨自己,却怨天尤人,这种人就是loser。

雷老虎: 什么时候老鸨有时间,写写你上牛博下半身,转战格道,到五月花群,后来交恶潜规则群的这段经历啊?

饱醉豚:这个不应该我来写,我写了以后,那些靠研究饱醉豚吃饭的专家学者就少了很多发论文和学术争论研讨的机会。为了让别人有饭碗,有学术研究经费和科研成果,我得厚道一些

烂泥:你有那么多情人,有哪一个比得上神仙姐姐吗?或者在情人之外,你见过比得上神仙姐姐的MM吗?我相信会有比神仙姐姐更漂亮的,但像她一样冰雪聪明的,我确实没见过几个,你见过几个?

饱醉豚:看在你现在的状态,我先敷衍你:没见过比得上神仙姐姐的。像她这样冰雪聪明的,一个都没有。等你状态正常了,再慢慢谈。

爱伺机摸人:哥哥,看了冷啊的照片,你有颜射的冲动吗?

饱醉豚:因为刚才她问我的问题是是否会饿的问题,所以我只考虑煮熟了吃的事儿,没想到别的。

刀笔吏:饱老师你好,我有个问题想咨询一下。我这辈子打算独身了 又不知道怎么做通家长的工作 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谢谢了!

饱醉豚:你就说自己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除非跟男人结婚……

刀笔吏:那个。。。。还有别的办法么,这个要是传出去,对我们家在村里的名声影响是很坏的。在我们那里 同性恋是很受歧视的

稞驹烈兽:本叫兽给小刀支一招 - 子宫

刀笔吏:市场有卖的么。

言鱼:笨蛋   他说的明显是自宫 如果你是问自宫的刀市场上是否有卖 这个没有很特别的要求 只要不是生锈的刀,用酒精消毒后都可以自己操作 切记打麻药

刀笔吏:那话还是留着吧 不然以后撒尿还得蹲着 太麻烦 好了 我们还是讨论别的问题吧 不打岔了。

稞驹烈兽:不用蹲着 太监撒尿是用鸡毛捅的。

刀笔吏:我刚才忽然想到一个办法,我们家那边的人都挺迷信的,我可以找到附近道观里面的道长算一挂,就是说我这辈子必须独身,否则会对整个村子带来灭顶之灾,估计这样就可以了。

知猪猎人:你畏惧死亡吗?为什么?

饱醉豚:怕死是当然的,不然就不是正常人了。经历过很多次几乎死掉的事儿,都幸存了。感觉这东西主要靠运气,努力是没什么大效果的。怕也没用。所以怕得比大多数人少一些。

锤镰听政:请教一下老鸨 - 有没有泡爱国女青年的经验?我身边爱国女青年很多,都是乳房对称发育正常的那种(是中国人就想顶啊!),怎样才能稳准狠地拿下她们是个问题。总不能摆个普斯,歇斯底里地喊上一句:拳拳爱国心,铁血中华魂!?在线等老鸨支招

surelei:假装海外侨胞,成功几率比较大。

锤镰听政:我想怀揣着多本毛选,邓选,江选,胯下夹着爱国的祥云(火炬),翩然而至。这个造型成功率有多高?

爱伺机摸人:没有人像你害人害得这么经典


锤镰听政:我准备给爱国女青年血泪控诉格道网,说这里是各种不正确的汇总,并准备写篇檄文,让爱国女青年听了群情激奋,誓死追随俺

言鱼:锤子,这样怎么能够,你要穿上国旗改装的连衣裙,谎称是汉服,显得你爱国又优雅,品位独特而不是神经有问题,总之,先把段位提高上去,再一个,身上多带人民币,逢人便说毛主席像你身上最多

锤镰听政:其实我只带吧镰刀就够了,对着爱青,把镰刀往裆下一比。。。。

饱醉豚:我没有泡爱国女青年的经验。1989年的时候,我身边都是爱国女青年,我一个都没泡上。

习惯右手:老鸨啊~如何成为像你一样思考问题的人捏?脑膜炎和阳痿这两项可以忽略不?

饱醉豚:只有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像我一样思考问题。正常人会把精力放在挣钱和事业上,寻求主流社会里的成功。

刀笔吏:饱老师好,晚辈想再请教一个问题。在澳大利亚当工人一个月能挣到一万人民币么 技术工人一类 现在好出去么 国内挣钱太少了 多谢了!

饱醉豚:我不是澳大利亚移民厅的,也不做移民生意,最近也没想移民澳洲,对这个不熟悉。你可以为Naoko

toxwu:中国人,知识分子,新加坡居民,工程师,格道大佬,民主控的瘟神,这是几个身份中,你觉得哪一个身份更primary,或者说对你更有意义,请按次序排列

爱伺机摸人:摸摸党精神领袖

toxwu:我是新来的高龄单身男青年,请问下你们党有什么benefit?炮白打,奶白摸,党支部生活就是男女党员群P么?

饱醉豚:1、工程师。 我靠这个身份挣钱,靠这个身份到银行贷款买房子,靠这个身份在儿子面前可以说老爸是养家糊口的正常人。

2、新加坡居民。靠这个身份可以买廉价的政府组屋。

3、民主控的瘟神。这让我不至于被他们当作同类。不至于被扣上“民主人士内斗”的帽子。

4、格道大佬和摸摸党精神领袖。让我在这个圈子找到一些可以一起玩的人。

其他的不重要。

一夜八次狼:二十几岁时你的性格怎样,理想是什么?什么时候变胖的,胖以后曾试图减肥么?

饱醉豚:二十几岁的时候我性格跟现在没区别。理想是发大财以后马上退休,整天游山玩水。从23岁开始平均每年增加1公斤多一点。减肥了很多次,每次都成功地减掉几公斤。

vikinglu:青少年时期和父亲关系好吗?多不多话说?有没有冲突?

饱醉豚:关系还可以。因为我父亲是穷人,没事业没成就,一事无成。每当他想教训我,我一句话顶回去:“如果我听你的,这辈子只能混得跟你一样窝囊。” 后来他觉得我说的话是对的。

junddd:如果周围都是傻逼,你平时怎么跟他们打交道?老饱支个招?

饱醉豚:跟傻逼打交道有很多种方式。懒得理睬他们的时候不理他们。想玩他们的时候玩弄他们。想利用他们的时候假装自己也是傻逼,比如说郭泉、郭飞雄和很多民主斗士都是这个做法。遇到那些惹不起的傻逼,要赶紧躲。

junddd:你眼中傻逼的标准是什么呢?是这个人的水平么?如果余杰是傻逼,我的水平比余杰还差得多,那我在你眼里岂不是更傻逼?另外,我上面提了很多问题,有不少没有得到解答^_^

饱醉豚:傻逼的标准是:傻到不知道自己是傻逼得程度。比如说,明明是傻子,却策划国家未来,要启蒙人民,把自己当知识分子了,满腔正义感愤怒声讨别人,或者构建宏大的思想体系,这些都是傻逼的一些具体例子。

vikinglu:总想不明白平等是什么,我们应追求什么样的平等.是机会的平等?法律上的平等?说说你的看法

饱醉豚:人生下来就是不平等的。比如说我们格道摸摸党的人生下来就比余杰和刘沙沙聪明,这智商上的差距不是后天可以改变的。自由、民主,是建立在假设的“平等”观念之上的。为了全人类的最大幸福,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只能通过自由和民主制造不平等,让精英有更大的影响力和话语权,社会才会更美好。法律上和选举上之所以要平等,是因为这种方式争执最小,不至于耗费太多的社会资源。

junddd:请老饱评价一下格道众mm O(∩_∩)O

饱醉豚:格道众妹妹,性情最好的是A麦和坐看云起;最成熟的是阿细;最温柔的是寞寞;童年最缺乏宠爱的是casper;最敏感的是小五三三;表面上最彪悍的是爱伺机摸人;最著名的是芙蓉姐姐;最有文化气质的是飞刺;最哲学的是圈圈;最文青的是叶三;最能熬夜的是罗尼;最愤世嫉俗的是冷啊;最招摇的是Naoko;最正常的是那些静静的不引人注目的妹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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