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6日星期三

砸汽车打人的大学校长

做学问做到大学校长,都是斯文人,总应该有些和光同尘的意思了吧?


不幸得很,有些事就是邪性。和尚要练武术,大学校长,也未必都这样文气的,砸汽车、打人的大有人在。


砸汽车的,是台湾大学校长傅斯年。


傅斯年何许人也?胡适在北大教书的时候说,现在学生里面有人比老师学问还大,说的就是傅斯年。


台湾大学校长怎么会去砸汽车呢?确切地说需要做两点纠正:第一点是先生并不是自己去砸汽车,而是号召别人去砸汽车;第二点是先生号召大家去砸汽车的时候,自己还不是大学校长。


那是五四时期,傅斯年还是北大的一个学生,一个有学问的小愤青。


五四时期是怎样一个时期呢?大学生闹事敢烧外交部长家房子的时代。钱玄同说过人过四十就该死的时代。


能和钱玄同人过四十就该死振聋发聩之言相提并论的就是傅斯年的坐汽车的就该枪毙


据说傅斯年作此言,是因为走路被旁边过的汽车溅了泥水,于是发出这样的抗议。


换了老萨,大约也会这样说,不过,就是一句气话,几分钟以后就忘了。然而,先生说完之后,一边走一边想,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是啊,这年头坐汽车的有几个是好人啊!


于是,先生就把这句话发表在杂志上了,而且赢得了大众的一致赞扬。


是,大伙儿都同意,这年头,坐汽车的有几个好人啊?


到五四运动兴起,北大和清华的学生游行到珠市口,正演讲呢,迎面开来一辆汽车,看到人多拥挤了一声喇叭。


在美国嘀喇叭基本等同于口出脏言。


在中国倒没这个习惯,但是大家想起先生这句话来了--坐汽车的就该枪毙!


于是,人人喊打,上去就给掀翻砸了,坐车的自然也不会平安。这场面让也在*队伍中的一个清华学生大摇其头,从此一生反对激烈行为。


这个人就是梁实秋。先生一生绵软,甚至过于绵软,但是他评价这种砸汽车行 为的话,倒也值得收录下来--“我当时感觉到大家只是一股愤怒不知向谁发泄,恨政府无能,恨官吏卖国,这种恨只能在街上如醉如狂地发泄了。在这种洪流中没 有人能保持冷静,此之谓群众心理


已经过去了大约九十年,先生这句话今天还是有入木三分的感觉呢。


说起来,学生们砸汽车,先生不免教唆之罪。


家都说傅先生学问好,却不知道这种砸汽车的性格贯穿先生的始终,到晚年都不变。抗战胜利,北平光复,大家推选傅先生做北大校长,先生坚决不干,说北大校长只有胡适才能干。不过他坚决要求做一段代理校长。


这个看似莫名其妙的要求其实自有道理。傅斯年 做代理校长,只为了做一件事。抗战期间北大有很多教授留在沦陷区,也有些人加入了日军开办的伪北大。傅斯年知道胡适这个人性格温和,恐怕不能下决心惩 戒他们。于是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把这些人全部开除,无论多大的名气,多高的学问一律不客气,铁面无私。


先生说,自己是帮胡适清理门户。

后来傅先生去了中国台湾办台大,不到两年就病逝了,办得如何呢?他的学生刘绍鸣借用小说说起了先生--“傅校长,虽然我在大洋这边的美国也拿了个什么博士,但我最骄傲的,还是杜鹃花城的那个学位。


杜鹃花城,也只有那时候,我才知道台大的选址还是很浪漫的。


要说先生砸汽车,未免有点儿牵强,因为他的校长是后来当上的。然而,就在真正的校长中间,也不乏这样的--


比如,要打学生……


此人,就是北大校长蔡元培。


看老萨写到蔡元培先生打人,估计一帮北大的师伯师叔(萨爹是北大的,所以就算是刚进北大的学生咱恐怕也得捏着鼻子尊一声师叔)已经把拳头攥起来了--先生何等温文尔雅的人物,怎么会打人?你这不是造谣吗?


先生何许人也?毛泽东都要尊称一声--“我敬爱之孓民先生。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起自先生,至今长盛不衰。

先生遗爱北大,人皆感之。造先生的谣,你不想活了吗?


这个……那个谁说过吾爱吾师,吾更 爱真理先生要打人,是有记录的,并非捏造。
好,那你说,先生究竟要打谁了?


先生要打的……就是你们这帮人……


没错,先生要打的,就是他北大的学生。


蒋梦麟先生在《西潮》里面写到--“你们这班懦夫!他很气愤地喊道,袖子高高地卷到肘子以上,两只拳头不断在空中摇晃。有胆的就请站出来与我决斗。如果你们哪一个敢碰一碰教员,我就揍他!


要不是先生明确写了,实不敢相信这是温文尔雅的先生干出来的事情。


看,先生就是先生,要打架都说请站出来与我决斗,多文雅啊。


这是1922年的事情,蔡元培先生已经五十四岁了,干吗要跟学生拼老命呢?


竟然是为了收讲义费。


上学收书本费,或者教材费,这天经地义的事情,先生至于如此愤怒吗?


把老实人逼到这份儿上,说起来是北大的学生太过分了。原来,五四运动之后,挟爱国胜利之余威,北大的学生组织力量十分强大,因此学生的许多事情学校不能干涉。这本来是学生自治的一大成就,使北大思想越发活跃。然而,物极必反,既然无人管束,学生们中毛猴子倾向的家伙也逐渐翘起了尾巴。于是,人们形容当时的北大--“你爱上课,可以,你不爱上课,也可以,你爱上你爱上的课而不上你不爱上的课,更是天经地义的可以!总之,一切随意


先生自由办校,不在乎,反正先生都是好的,你来听几节课,就会有收获。

然而到了后来,学生们越发放肆起来,宿舍是自 行分配,甚至可以住家里亲眷,学校也不能过问。


这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再后来,学生代替学校决定聘任或者解聘教员。


如 果某位教员主张考试严格,学生马上罢课教训之。


这学校恐怕搁谁都有点儿要办不下去了。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讲义费风波。


所 谓讲义费风波,是指192210月北大学生拒绝缴纳讲义费引发的风波。按说,学校这费用收得毫无问题。印讲义的钱不是白来的,收学生的也只是工本费,而且你有本事可以不要嘛--比如汪曾祺那样的老师说不考试也可以的。但是大多数学生认为,应该是既不交钱,还要给讲义。


这就不像话了,先生自然不同意。


而学生就此闹起事来,对代总务长沈士远进行围攻,学校里到处贴满谩骂沈士远的条子,更有人高呼:打倒沈士远!沈士远吓跑了,学生们接着去校长室,蔡元培苦口婆心讲了一天,总算让学生们暂时回去了。第二天来校长室一看外面,好嘛,来了好几百号人,领头的是山东好汉冯省三,大喊--“我们打进(校长室)去,把他们围起来,把这事解决了!”“到会计科把讲义券烧了!


群情激奋,喊声如雷,危机一触即发。


别以为北大学生是文的,其实北大学生动起手来比谁都不弱,当年建有北大学生军,总教官白雄远,孙中山到北京的时候,就是北大学生军担任警卫。人称戎装整齐,军旗招展,帽徽上镶北大二字,阵营煞是威风。中先生曾对汪精卫说:想不到蔡元培人 在海外,却留下了一支威武之师啊!


问题是现在学生可不是在打军阀或者打帝国主义,而是打校长来了啊!这个威力也很可怕。


先生终于被激怒了--为了从北洋军阀政府那里争取办学经费,北大的教授们已经奔波得筋疲力尽了。

于是,先生干脆走出了校长室,对学生们喊出了决斗


学生们对蔡校长还是又敬又怕的,看到挽起袖子冲出来的先生大吃一惊,纷纷作鸟兽散。
蔡元培对这场风潮深感恼 火和痛心,他当天就写下辞呈离开北大,总务长蒋梦麟,代总务长沈士远,图书馆主任李大钊,出版部主任李辛白,数学系主任冯祖荀(萨爹的师祖,有骨气)分别刊登启事,宣布随同蔡校长辞职,即日离校;北大全体职员也发布《暂时停止职务宣言》,《北京大学日刊》也于当日宣告自明日起停止出版。大家都与蔡 校长共进退。


你们罢课?我们还罢教呢!


最终,通过胡适做工作,学生们认错了,派了代表去请先生。先生消了气,终于回校继续任事。


只有冯省三被开除。他想回来当旁听生,找胡适,胡适说我劝你好汉做到底……


须知北大属于国子监的,看看大明对国子监的学生是怎么要求的?


敢有抗拒不服,撒泼皮,违反学规的,若祭酒(教授)来奏着,恁呵都不饶!全家发向烟瘴地面去……今后学规严紧,若 有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用马甲发帖),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将那犯人凌迟了,枭令在监前,全家抄没,人口发往烟 瘴地面。钦此!


钦此?!


没错,这就是明太祖亲自下的谕旨,这种半文半白,杀气腾腾的玩意儿也只有朱重八写得出来了。


冯兄,您知足吧。


冯省三是鲁迅很喜欢的学生,为这件事鲁迅先生曾写了《即小见大》来给冯辩护,意思冯是去看热闹被连累的。不幸的是冯后来自承确是当时这样叫的。


忽而读到另外一则小文,说的是先生去世时的情景。


无一间屋,无一寸土,医院一千余元,蔡夫人至今尚无 法给付,只在那里打算典衣物以处丧事。


先生死时没有钱大体是真的,他一生的房子都是租的,以至于学生和同仁们在他70岁寿辰的时候发起 为先生建屋祝寿的举动。房子选在青岛,那地方蔡先生一定会很喜欢。可惜的是不久抗战便爆发,房子自然没有建成,先生最终还是没有住上自己的房子。

为官数十年,办校数十年,一个教授的月薪也有几百大洋钱,修宿舍,修礼堂,每年怎么过手不得千儿八百万的,随便手指缝里漏一点,还不够你死七八回?你怎么就那么傻呢我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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